一節藕 作品

225. 惡意 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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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是什麼?”詫穿上黑色的高領毛衣,他臉小,哪怕毛衣將脖子給裹住,也顯得俊秀精神,一點兒都不顯得笨重呆板。




賞南把買的加絨夾克遞給他,“給死了的人舉行的歡送儀式。”




詫走在賞南的旁邊,賞南在花店抱了一小束白色的菊花,花店老闆著急忙慌地也跟了上來,“走走走,我們一塊兒去。”




花店老闆拽著賞南的手臂,詫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推開對方,賞南早預料到了似的,先一步和花店老闆拉開了距離。




趙老頭無兒無女,就一個老伴兒還在,從進小區開始,花圈便沒有斷過,都是附近居民送來的,街道辦還請了吹喇叭的樂隊,敲鑼打鼓的,門口立著一個鼓風機吹起來的白色拱門,兩旁吊著輓聯,最下方用石頭給壓住,免得被風給吹起來。




院子裡人不少,棺材就擺在靈堂的最中間,趙老頭的黑白照片立在棺材前方,這照片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照的,人在笑,可卻是一臉愁苦相——被苦難煎熬過的人,哪怕笑容燦爛,給人感覺都是泛著苦味的。




靈堂的左邊,架著兩臺攝像機,紅燈不停閃爍著,正在拍攝中。




看到這裡,賞南就明白了,應該又是地方政府在藉此宣傳小城雖小,可卻充滿了人情味。




負責記賬的人也是小區裡的人,寫得一手漂亮的硬筆字,旁邊立著一塊牌子,說:所有悼念金最後都會交到趙老頭老伴兒的手中,留給她吃藥生活用。




賞南看了眼,前面的人給的都不多,五十的,一百的,最多也就五百了。




他猶豫了一下,從包裡拿了厚厚一疊現金出來,“都寫上吧,五千。”




記賬的大叔看著那一疊紅色愣了一下,“你寫這麼多?當錢是大風颳來的?”




“您就寫吧,就當我做好事了。”賞南把錢丟進那紙盒子裡。




說到底,他是愧疚的,如果詫那時候幫了老頭兒一把,老頭兒可能不會死,但他也沒辦法去責怪詫,詫感受到的全是人類的惡意,他的所有行為,都是從人類身上汲取而來。




儘量讓趙老頭兒的老伴兒晚年生活過得安逸一點兒,也是賞南唯一能做的了。




記下名字和金額之後,賞南被叫過去吃飯,詫跟著他坐下來,“他是不是覺得你給得太多了。”




“你也覺得太多了?”賞南給他遞了雙筷子,詫拿起筷子就打算去夾吃的,被賞南按下手腕,“等人都來了再吃。”




“我覺得不用給。”詫淡淡道,他下巴被毛衣領子藏了一小段,整張臉都沒什麼表情,冷冰冰的,讓路過這一桌的人都不駐足坐下。




賞南託著腮,開了瓶汽水,“我吃了老頭那麼多燒餅,應該給。”




詫開始沉默。




雖然這個陌生男孩子看起來不好惹,但其他飯桌都陸陸續續坐滿了人,只剩下眼前這張桌子了,慢慢地,也就萬分不情願地坐下來了。




他們還是認識賞南的,坐下後,和賞南說起話來。




“聽說你給了五千,你給這麼多做什麼?”一個大嬸兒一臉的不贊同,“意思給點兒就行了,政府反正會管的。”




她旁邊的閨蜜也說,“這都是看在鄰里鄰居的,也沒指望收回來,收不回來的錢你給這麼多,你是冤大頭。”




“不至於,我只是怕她以後手上缺錢,不方便,”賞南知道這些人都是好意,笑呵呵地回應著,順便拍了拍詫的膝蓋,“吃飯吧。”




詫筷子伸出去,就插了一隻蹄髈到自己的盤子裡,他已經盯這一塊大肉很久了。




賞南:“……”




他這魯莽的樣子,反而讓其他人不再感到害怕拘謹了,那嬸子笑起來,“喲,這是哪家的,以前沒見過。”




“我親戚的弟弟,沒讀過什麼書,大家見諒。”賞南抽了幾張紙巾,很自然地去擦詫手背上濺到的湯汁,詫盯著賞南的動作,眼神在賞南的側臉上停頓了一會兒。




“你給那麼多錢,多吃點兒難道不是應該的?”嬸子小聲說道。




旁邊幾個人笑起來,主動將轉盤轉到詫面前,讓他夾菜。




都是街坊鄰居,彼此沒什麼矛盾,對賞南和詫這樣的小年輕,完全當小孩子看待,就算言行有什麼不當的,他們也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一頓飯吃得還算是順利。




直到隱隱約約的爭執聲傳入到詫的耳中,他往身後屋內看了眼,窗戶都變成了紅色,紅色的氣體像煙一樣從窗戶裡飄出來,飄上去。




“怎麼了?”賞南注意到詫回頭看的動作,一般來說,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詫沒吃飽就不會主動停下進食。




“有人在吵架。”詫收回視線,他戴上薄膜手套,抓起大骨,專心致志地啃著。戴手套是跟著同桌其他人學會的。




賞南看著那窗戶。




他們在趙老頭家的院子裡,趙老頭住在一樓,院子打理得很是乾淨漂亮,這房子還是便宜賣給他的,入戶大廳佔了一處,所以只有兩房一廳,葬禮就在院子裡和客廳舉辦,詫所說的吵架的房間,是臥室。




爭執聲慢慢大了起來,最後變為大聲的爭吵,其中還摻雜著幾句謾罵、咒罵。




臥室門口圍了不少人,賞南貼過去已經只能站在後排了,前面站了個人高馬大的大哥,擋住了賞南的全部視線。




詫在他身後拉了拉賞南的衣服,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可以騎我。”




“……”賞南深深地看了詫一眼,“謝謝,不用。”




那大哥擠到了裡面去,賞南踮起腳,得以看清門內的場景。




被四五個中年人圍著的是趙老頭的老伴兒,他老伴兒姓張,平時就在侍弄花花草草,養了一隻橘貓。




張婆婆臂膀上還綁著黑紗,她臉上爬滿了皺紋,頭髮花白,她有些胖,此刻被這幾個人圍著,縮在椅子上,居然顯得瘦小不堪。




她掉光了牙的嘴囁嚅著,說的話完全沒人聽。




“這錢是老張留下來的,我怎麼能隨便給人,我捐……捐了也行。”




賞南聽清了。




這些人是來要錢的。




這幾個人看似耐心的表情下面分明全是怒火和迫不及待,這老東西眼花耳聾的,說個話也說不清楚,反應遲鈍,真是急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