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四十六章 雪中行(15)

    “我來問,你們來答。”白有思就在馬上來問,然後直接往來路努嘴。“為什麼這麼多流民?而且當路打劫?晉北還是這麼亂嗎?”

    “不瞞女俠,之前巫族人來後,晉北確實就一直亂著不變,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去年春耕就耽誤了,春耕耽誤了,糧食不夠,自然就有棄家覓食的流民,然後就是更亂。”鬍子首領回答乾脆。“今年春耕更糟,估計往後還要再亂。”

    “朝廷沒有放糧?”

    “沒有……”

    “為什麼?”

    “女俠問哪兒為什麼?”

    “我問為什麼沒有放糧?”

    “馬邑郡這裡恐怕糧食本來不多,所以官府不願意放,也不敢放;定襄那裡是軍糧,而且糧食也少,更不敢放……”

    “都沒有富裕糧食?”白有思有些不解。

    “太原和汾陽宮有,河東也有。”鬍子首領往前面和側後各自伸手一指。“晉中晉南都好好的,幽州也有。”

    白有思猛地一滯。

    隔了好一會,她才緩緩追問:“那為什麼太原和汾陽宮也不放?太原是現管吧?汾陽宮離得最近吧?”

    “從道理上講,應該是因為汾陽宮是行宮,太原是陪都,更不敢放。非但不敢放,還要封了關卡,不讓流民過去……”

    “這是英國公,也就是那位白留守的軍令?”白有思眯起眼睛追問。

    “是……不過白留守來之前,照樣不敢放,也沒人放,路也老早就堵了,這裡堵,幽州也那邊也堵,還殺人呢……聽俺家洪大哥,就是太原破浪刀洪長涯洪點檢說,從先帝開始朝廷就是這個規矩,哪兒亂了,派大軍把地方一鎖,讓人自生自滅……英國公最多是按照老規矩照做。”出乎意料,鬍子首領居然為英國公辯解起來。“太原原本也是亂的,還是英國公收拾的呢,就是北面太亂,沒法子收拾,才只能這樣鎖起來,據說都是皇帝跑了惹得麻煩,然後東都的皇叔又是個猜疑的性子,英國公不敢擅自做主的。”

    白有思點點頭,面無表情,繼續追問:“你們過來是要幹嗎?”

    “不怕女俠笑話。”那鬍子首領有些尷尬。“其實不是洪老大派俺們來做什麼事的,而是俺擅自打著他名號過來的……主要是前年冬天最冷的時候,雲內大亂,俺們也在這邊做過劫道的軍匪,心裡有些計較……就是想過來看看有沒有特別難的好漢,給帶回南邊去。”

    白有思再度點了點頭,然後拔出劍來,將劍上銘文一亮,倚天二字清晰可見。

    鬍子首領頓時覺得心裡一虛。

    “讓洪長涯帶著人去汾陽宮,告訴他,倚天劍白有思稍後就到。”言罷,女俠客一聲不吭,直接棄馬,騰空往來路折返了。

    隔了一日,晚間的時候,太原留守府內,三輝金柱下,英國公白橫秋又在一個人下棋,而忽然間他停止了落子,扭頭看向了完全被阻礙了視野的北面,然後收起手來,坐在那裡靜候。

    果然,須臾片刻,他的長女再度出現在了他面前。

    “怎麼了?”英國公難免詫異來問。“不是要去做大俠嗎?為什麼去而復返?”

    “有個問題忘了問父親。”白有思嘆了口氣,就在門檻那裡停住腳步,然後抱著長劍靠在了門框上。“欲成大事,當收人心,是也不是?”

    “是。”白橫秋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張行有個言語,喚作‘萬事萬物,以人為本’……父親以為有道理嗎?”白有思繼續來問。

    “有的。”英國公一時難掩感慨之態。“有的……一個道理嘛,張三郎這個人喜歡故作一些驚駭言語,其實都是些老話,變個法說的。”

    “那好,”白有思連連點頭,繼續來問。“敢問父親,不管是怎麼個說法了,究竟什麼人才算人?只關隴大族算人?還是隻有用的人算人?”

    白橫秋當即欲言,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女兒往苦海去,這麼快折返,是在什麼地方見到什麼了。

    這讓他有些遲疑。

    果然,見到父親猶豫,白有思毫不客氣的揭開到底:“我想問一問,晉北的老百姓算不算人?算不算本?”

    “晉北的百姓當然是人,但我並不想標新立異,強出頭。”英國公斟酌語句來答。“不過是照著舊日規矩來做。”

    “舊日規矩吃人,父親也吃?”白有思蹙眉反詰。“大魏因此而失人心,父親明知如此,還是這般行為?”

    “欲做大事,當行計較……哪裡就是我吃人了呢?”

    “所以父親還是以為,晉北的那些人不算人?”白有思忽然失笑。“就算是父親本意是覺得這般行為丟的是大魏的人心,甚至有坐視晉北自亂,藉機養患,乃至於高築牆、廣積糧的權謀,可這般做了,不還是不把人當人來看嗎?”

    白橫秋沉默一時,片刻後方才緩緩以對:“思思,你現在帶著氣,怎麼說你都覺得是我在敷衍……但我還是要說,有些事情,確實很難……就好像這個糧食的問題,今年晉北動亂,你還能用汾陽宮的糧食來救,可明年全天下都會缺糧,你應該也能想到,到時候你拿什麼救?”

    “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父親是個弱肉強食之人。”白有思也收起笑意,嚴肅以對。“來時,我已經在汾陽宮以你的名義放糧了。”

    “不可能這麼快。”白橫秋正色來看自己女兒。“你應該是路上看到晉北缺糧,直接回來質問我的才對……”

    “父親什麼都能想到、料到,就是不願意做一些事情。”白有思面無表情搖了搖頭。“不過無所謂了,我現在去汾陽宮……父親要攔我嗎?”

    白橫秋怔怔看著自己女兒,長呼了一口氣出來,然後嚴肅以對:“思思,天下大亂,已成定局,或許要亂上十年二十年才有可能重定天下,這期間,註定要死傷累累,註定要刀劍無眼,你救不得許多所謂無辜。非只如此,若你一直不能改過來,硬下心來,反而要為其所累,難成大事,到時候以你的資質,只會徒勞讓亂世更亂。”

    白有思點點頭:“父親說的似乎有道理,但恕我今日不能改!”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女俠客便轉過身去,拎著長劍,大踏步走了出去,而非騰空躍起。

    白橫秋看著自己女兒一步步走出去,始終沒有動彈,一直待女兒消失不見許久,卻又忽然想起一個人臉來,想到都是那個賊廝將自己好好的女兒帶偏,不由當場氣的發抖,直接隔空將棋盤掀了。

    三輝金柱下,落了一地黑白。

    詩曰:

    秦中歲雲暮,大雪滿皇州。

    雪中退朝者,朱紫盡公侯。

    日中為樂飲,夜半不能休。

    豈知閿鄉獄,中有凍死囚。

    ps:熱烈慶祝香港迴歸二十五週年加一天!萬分感謝寒門老爺的茶葉和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