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十八章風雨行(28)

“看就不必了,我信的。”張行連連點頭。“這也確實過分。”

“可是下著雨,傷員要熱水,便是萬一能有熱水都要盡力而為,這是首席叮囑的鐵律。”坐在旁邊的柴孝和正色提出了不同觀點。“更何況,老百姓被戰事連累,離開家中,也要烤火才能生存。實際上,按照我們自行補充的軍規來看,這種情形下,凡可為火源的都可以被軍士、百姓便宜使用而不追責。”

張行也同樣點頭:“正是這個說法。”

“可是平白拆毀道觀,無論如何也都不對呀?”白帝觀道人不由著急。“而且大首席你看,一逢戰事,百姓往往就要到觀中躲避,要是按照這個說法,這次都得拆了道觀,那下次沒有可拆的,又該如何?”

“確實。”張行一面再三點頭,一面卻瞬間給出了方案。“那這樣好了,按照我們幫中剛剛立下的規矩,所有的道觀道產都歸玄道部管,那道觀道產就應該從玄道部中登記清楚……這樣登記之後,戰時,道觀有為周圍百姓、我方傷員提供庇護的義務,包括觀中任何事物人財,需要貢獻的時候,觀中也不得推辭;但是戰後,玄道部應該按照戰前對應道觀的登記,在三年內重建相同規模的道觀,補足對方消耗的財產,還應該分別按照道觀和對應道人在戰中的表現,予以表彰和懲罰……這一次,大家就不要計較什麼細枝末節,三年內,官府出錢糧,周遭百姓出役,給你重新修好便是,你看如何?”

“這就妥當了。”一直有些緊張的雄伯南登時鬆了口氣。

“不錯,這就妥當了。”柴孝和則是拊掌而笑。

而那道人面色嚴肅,低頭思索,卻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悻悻而退。

“也只能是這樣。”張行見對方離開,卻只看著雄、柴等人來言。“而且,若是我猜的不錯,之前各朝各代的法度中一定都有類似的規矩,只是荒廢或者失效了而已……”

“不錯。”柴孝和繼續附和。“也就是崔總管不在這裡,不然早就一五一十的給我們背出來了。”

“崔總管不會這麼做。”張行終於搖頭感慨。“他一定知道這些舊日法律,卻不一定會主動當面說出來……他會看我們能不能自行處置,若不能,再告訴我們相關舊律;若能,便會等我們處置完了,再行告知,而且一般是私下告知。”

雄伯南想了一想,重重頷首。

“為何如此?”柴孝和倒是真好奇了。

“因為他知道,律法是為了讓人方便做事,做成事,做好事,而不是阻礙人做事。”張行平靜敘述。“偏偏這種土崩瓦解的時候,很多時候需要便宜行事,需要糊弄行事,才能勉強成事,他是怕先把律法說出來,會束縛人做事,反而阻礙了成事,所以謹慎。”

柴孝和想了一想,然後不由搖頭:“委實受教了,加上今日秦二郎的姿態,幫中真是藏龍臥虎……我原本以為準備將們昨夜結陣封河,今日已經不宜上陣,卻不想還有秦二郎這種突陣猛將可做先導。”

“秦二自是有本事的,不過,藏龍臥虎也是實話。”張行幽幽以對。“若黜龍幫真的稍有氣象,能聚如此之眾,合這麼多英才,方是根本。”

“張首席有這個聚人的念頭,也是根本。”幾乎算是一直旁觀的雄伯南忽然插嘴。“秦二郎今日奪旗之功,可以臨時署頭領了。”

張行點點頭,卻來不及表態,而是接過了此時忽然有人送來的一個牛皮袋子,打開一看,猶豫了一下,方才看向了不遠處面無表情聽著一切的一人,稍顯猶豫:“虞文書!”

虞常南立即起身,從容拱手:“首席吩咐。”

“你知不知道這種道觀道產在戰時的規矩和律法?”張行認真來問。

“知道一些。”虞常南有一說一。“但要以白帝爺前後做計較……前面的是道觀自家就有所屬,四御各家都有各家的支持,相互拆觀殺道人也屬尋常;後面三一正教起來後,大略就是首席的那個規矩,但還是會摻雜立場……比如大魏與真火教之間就有計較。”

張行點點頭。

“那為何沒有告知我們呢?”雄伯南此時也認真來問。“是跟崔總管一般心思嗎?”

“不是。”虞常南倒是坦誠。“是跟崔總管一樣怕律法、舊制壞了眼前事情,但崔總管是為公,我是圖私……現在司馬兄弟就在眼前,而且已經打了起來,恕在下不願遮掩,此戰沒有個結果,在下是不會定下心來,替幫中做全盤考量的。”

雄伯南都笑了。

張行也點點頭:“也是,若要你歸心,總得看此戰結果……我其實正想跟你說,前面說秦二捉到一個郎將,彙報了最新軍情……說是今日當面的確定是司馬進達了,若是這般,是不是有些可惜?”

“確實可惜。”虞常南攤手,言語卻依舊從容。“但也無妨,一則,仗還沒打完,無論今日下午包抄完成後,還是再往後,司馬進達未必就能逃脫;二則,天運無常,若能打殺了司馬兄弟,自然能紓解胸意,但不能打殺他們,破了禁軍,大大壞了司馬氏成事的根基,也是報仇。”

“末將也是這個意思。”旁邊白有賓也起身拱手。

“都不好說。”張行幽幽以對,還是不置可否。“兩位,我還收到一個情報,說是司馬化達可能不會參戰,而是要去投降的譙城過夜……你們覺得是真是假?”

“必然是真。”虞常南搶先做答。“必然是真!”

“這就好。”張行點點頭,似乎終於問完了,卻又忽然再看向了白有賓。“白將軍”

白有賓一愣,趕緊再度拱手:“首席吩咐!”

“徐大頭領與李龍頭說,前面支援何稀的是牛方盛,牛方盛部中似乎有你舊部。”張行下了軍令。“到前線範圩子去,先做調略,不要著急發動,等李龍頭或徐大頭領指示……”

白有賓一時驚喜,匆匆拱手便走。

倒是雄伯南,此時陷入到了一個疑惑——那就是,張行明明只收到一個牛皮袋子,那袋子裡的情報到底是指哪個?

當然,在眼下這個戰場中,計較這個委實沒什麼意義。

半個時辰後,剛入午後,秦寶收軍而來,負責追索的六個營中,三個營也在徐大郎的指揮下歸於建制,重新彙集到張行身側,而又過了半個時辰,蘇靖方、樊梨花聯手發回佈告,他們追擊之前潰散敵軍來到何稀部西南方十里的地方,遭遇到了大股禁軍主力。

而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軍情變得密集和緊張起來,北翼、南翼、前方都有戰事,莽金剛、牛達處更是同時爆發大規模戰鬥。

這不是巧合,必然是禁軍臨時指揮中樞的反應傳達到了外圍部隊,而外圍部隊在執行中遭遇黜龍軍引發的衝突。

張行在徐世英的建議下,停止了對後方逃難百姓的召見,離開了後方傷病營地,迅速前提,來到了預定主戰場,看到了何稀的陣地。

黜龍軍中路主力各處頭領也都彙集在那面紅底“黜”字大旗下,等候軍令。

“兩個方案。”

此時雨水稍歇,李定步行從一處陣地走過來,遠遠見到張行,便言簡意賅說了計劃。

“第一,在這裡等,後方禁軍主力集團已經暴露,在我們的包抄的範圍內,等兩翼合圍後再進攻,這樣的好處是穩妥,能確保包圍的敵人足夠多,甚至可能還會有其餘禁軍主力落入我們包圍;壞處是兩翼包抄和打援的部隊可能會陷入一定時間苦戰。

“第二,現在就攻擊,趁你剛剛抵達,眼前敵軍震恐的機會,先發動總攻,然後驅趕身前敗兵到禁軍主力集團處,恰好與兩翼包抄部隊會師,這樣的好處是能確保和維持勝勢,不讓自己部隊陷入苦戰,卻讓禁軍抬不起頭;壞處是此處戰鬥失利後,可能會讓後方禁軍那個主力集團喪失戰鬥慾望,轉而逃竄,就好像今日司馬進達一般,跑出去許多兵,將領更是別指望能抓到撲殺幾個……”

“你建議哪個?”張行蹙眉道。

“第一個!”來到跟前立定的李定揚聲做答。“吃一口飽的,讓禁軍今日內便損失過半。”

“我選第二個!”張行也沒有半點遲疑,卻又看向了白有賓。“白將軍,如何,其中有你舊部嗎?在何處佈防?可願投降?”

“是我舊部,我也都見了,他們在圩子西北部,也就是在眼前禁軍陣地的側後方,但他們都有顧慮,不願意輕易投降。”白有賓緊張萬分。“但那是之前的,現在首席過來,又帶來新的援軍,他們必然震動,請首席許我再走一遭!說不定連牛方盛也會動搖!”

“那就再走一遭,但不要做商議,只做通知,告訴他們,等我發起進攻後,立即倒戈,殺向何稀,否則戰後決不輕饒。”張行立即吩咐。“來去都從敵陣上空騰躍過去,速去速回,我還要等你消息……其餘所有領兵頭領,各自進入各營陣地,見我這裡出兵,便發動總攻。”

前面還是交代白有賓,後面赫然是吩咐其他頭領了。而無論是白有賓還是這些領兵頭領,全都來不及再做討論與進言,便都匆匆離開這面大旗,連徐世英、柴孝和都回各自營中了。

一時間,只有李定這個本營就在大旗之後的人隨雄伯南、秦寶等張行直屬留下。

須臾片刻,白有賓不顧一切,果然從敵陣上空騰躍回來,告知了任務的完成。

張行便扭頭去看身側之人。

秦寶本能便要出列拱手。

孰料,張行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去看周圍參軍、文書、準備將:“你們現在去傳令,天王一動手,全軍十個營就一起發動!先登圩者賞,擅退者斬!”

說著,終於看向雄伯南:“天王,正要你做總攻先手!大旗與你,借你神威,先去白將軍舊部陣地,狠狠給他們來一下,讓他們見識一下宗師之威!”

雄伯南未及開口,秦寶還在錯愕,身後虞常南呼吸都重了,白有賓更是面露駭然之色,倒是李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