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十二章風雨行(22)

  四年時間,他張首席之所以能得人,能鬥倒李樞,能讓徐大郎這種刺頭,讓雄天王這種有自己一套想法的宗師,讓整個黜龍幫裡絕大部分有自己想法的豪傑全都服服帖帖,不就是因為他把局面做好做大了嗎?不就是他一直能證明,他張行張首席是正確的一方嗎?

  若真如此,這位首席反而更可怕了。

  “若是這般說,我反對出兵也是出於公心。”單通海收斂心神,正色來告周遭,語氣卻緩和了不少。“也希望今日的兄弟們記住,沒有大的軍情變化,咱們強要改弦易轍,就是四十個人推翻了一個八十人的決議,幫中規矩還要不要了?”

  “幫中定這些規矩終究是為了得勝!”李定也回過神來,毫不猶豫做了回應。“勝不勝成不成才是定某些規矩合適不合適的道理!現在雖然沒有大的軍情變化,卻有許多小的變化,累加在一切已經足以改觀,勝算大增!如何不能決議改變戰略開戰?”

  單通海微微一笑,終於將早就準備的關鍵言語說出了口:“事已至此,若不舉手決議,反而可笑。我的意思在於,現在是推翻舊的全幫大會上的決議,總要有個限制……所以,在舉手決議開戰與否之前,要先取一個小決議,舉手只看簡單多少來定,是要一半人同意便可以小改大,還是三分之二的人同意才更改?而我個人以為,既是以小改大,最少要三分之二的人,也就是最少二十八人同意作戰,方可有什麼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戲碼!當然,若是首席有自家想法,我這個龍頭尊重首席,畢竟也是軍中,是前線。”

  說完,徑直轉回座中。

  在場之人幾乎人人愣住,被將了軍的張行、李定不說,包括徐世英也都重新打量此人……勤勤懇懇的徐大郎萬萬沒有想到,這單大郎還真靠著規矩做出了一點鉗制張首席的作用……可惜,還是晚了,自家雄心一去不復返,也不能與這位老兄弟做聯手了。

  片刻後,李定立在那裡,思索片刻,左右無法,也只能回去。

  而雄伯南見狀,只是微微蹙眉來言:“可還有人要說話?”

  座中並無人理會。

  雄伯南迴頭去看張行:“張首席怎麼看?”

  “單大郎言之有理。”張行想了一想,也無話可說。“前線不是不能相機決斷,但既是臨時以小改大,總要有個限制,也得有首席、龍頭在場主持,就多舉一輪手吧。”

  雄伯南點頭,立即來言:“既如此,大家不必耽誤,覺得以小改大要三分之二的便舉手,過半來定這一輪。”

  說著,雄天王先行舉手,張行也隨之舉手,周圍人見狀,多跟著舉手,只有跟著李定來的武安軍五六人未動,當日蒲臺軍成員房彥釋未動罷了……就連劉黑榥,在左右打量了一下後,也隨之舉手。

  “三十三手。”隨著最後韓二郎認真思索後舉手不動,等了片刻的雄伯南選擇報數。“過了……現在舉手決定是否改變計劃主動開戰,同意的舉手,要有二十八手以上方可……大家不要猶豫。”

  在虞常南與白有賓的注視下,一隻又一隻手被舉起,李定本人和他麾下五人,外加房彥釋是第一波;看了一眼自家老大哥的夏侯寧遠第一個打頭,牛達、賈越、翟謙、伍常在、劉黑榥、左才相、張善相等立場堅定的主戰派第二波舉手;然後是徐世英、王叔勇、張世昭、賈務根、韓二郎幾人稍作思索,依次舉手補充。

  等到賈閏士最終在催促聲中舉手完成,在虞白二人明顯失落的眼神中,雄天王也舉起了手,然後宣告了結果:“二十二手,沒有過。”

  這是個很讓人沮喪,也很讓人不服氣的結果。

  但之前兩次決議都沒有露什麼鱗爪的張首席此時反而嚴肅:“既是規矩就要遵守,這是大家公議的結果,我也要在此重發軍令,除非前線有明確的軍情變化,否則諸位回去還要恪守之前的軍令,不得擅自發動集團式攻擊,不得主動攻擊對方主力軍營與駐紮城鎮,稽山那裡的二十五個營更要按兵不動……全都速速回去!明日我也啟程,往稽山而去督軍。”

  眾人收斂心神,各自起身拱手行禮,然後議論紛紛而去。

  李定本想留下,也只嘆了口氣便走,張行與雄伯南也都起身,看樣子既是送人,也是準備往仙人洞去休息了。

  倒是張世昭這個時候,估計休息妥當了,反而隨意,居然主動來與虞常南、白有賓二人說話。

  二人原本沮喪,見到這位主動過來,反而驚悚,就在堂上趕緊俯首。

  “你二人似乎有些沮喪?”張世昭負著手明知故問。

  “不敢。”白有賓本能否定。

  “確實。”虞常南立即承認。

  “無妨的。”張世昭笑道。“你們看老夫我,我也想打,但我就不沮喪,甚至有些高興。”

  白有賓與虞常南對視一眼,齊齊俯首來對:“請張公賜教。”

  “道理很簡單。”張世昭和和氣氣道。“一來,張首席以下,黜龍幫這些人能摒私論公,哪怕是裝的,都極為難得,因為咱們是見慣了假公濟私,乃至於公就是私的……而且我告訴你們,我在黜龍幫藏身三載,看了許久,就是想看張三郎這幾位的虛實……恕老夫直言,只說張三郎與雄天王這兩位,便是裝,那也是裝的滴水不漏,也足夠我豁出來殘生再賭一局了。所以,你們也應該感到高興,因為這樣的黜龍幫能走的更長遠,你們也都有長遠時間來做長遠打算。”

  虞白二人聽到這裡,到底是有些震動,畢竟,眼前之人對他們來說本身就是一個最好的保證書。

  更不要說……

  “更不要說,二來,便是今日稍有可惜,可本來也只是李四郎的一次躁動罷了,只是回到原本。”張世昭繼續笑道。“而回到原本,前線局勢還是可能發生變化的嘛,這誰又說的清呢?”

  百餘里外,渙口鎮,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跟芒碭山不同,這裡雨水更大一些,而且因為芒碭山聚義堂在懸崖上,此處卻挨著渙水、淮水,所以居然蛙鳴不斷。

  鎮中一處小樓內,渾身溼漉漉的王焯站起身來,來到窗前,準備將窗門關上。

  “不必關窗。”坐在屋子角落裡嘗試用繩子修復一件蓑衣的牛督公出言喝止。“我在這裡,除非也派來一個宗師,否則不會讓人偷聽出去的。”

  王焯點點頭,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去看對方手裡的麻繩與蓑衣,而在旁邊的餘燴則明顯陷入到了某種焦躁情緒中,只是攥著沾水的衣服眉頭緊皺。

  看了一會,王焯忽然開口:“督公,我記得你觀想繩子這事是先帝要求的?”

  “不錯。”牛督公忽然放下手中蓑衣與麻繩,一時嘆氣。“不過應該是先帝的先帝了……總之,先帝的意思是,讓我們做繩子,給大魏拴住一些東西……我這人笨,不曉得該拴些什麼,有時候拴車,有時候拴船,有時候拴蓑衣;曹皇叔倒是聰明,知道是要栓人,卻死的比我還快。”

  話到這裡,其人嚴肅向王焯來言:“小王、小余,我也勸你們不要太聰明!亂世之中,太聰明反而容易葬送局面!現在大魏到了這個份上,是他曹家人自絕的生路,咱們可以不管,可自家人呢?我身為督公,不能放任你們將他們斷送給禁軍!”

  “督公!”餘燴當場跺腳。“都說了,這不是聰明不聰明的事情,是要從咱們整體考慮,爺們一分為二,一半的人都說去北面好,不想去東都,另一半人不知道去哪裡,那便該去北面才對!而督公你呢,你自觀想是繩子,如今大魏又亡了,便該將自己與我們爺們所有人拴在一起才對!”

  “餘公公還不懂嗎?”牛督公按著蓑衣來對:“老夫何時說不聽大家的?老夫是因為事關重大,不敢輕易信你們兩個聰明人罷了!若是兩邊爺們都說要去北面,我跟你們倆在這裡自家撕扯什麼?”

  “只是這個局面,難道要我們當著禁軍的面把人都聚在一起挨個問嗎?還是請督公你北上去親眼看一看?你不怕死,我還怕你一個人不清不楚的過去會被那紫面天王捲走了呢!”餘燴都快急死了。“督公,明日咱們也要啟程,得速速定計才對,最好是一日夜能跑到稽山後面的距離就脫身!”

  牛督公沉默不語,明顯也有些焦躁起來。

  而這個時候,眯眼觀察牛督公許久的王焯突然再行開口:“我倒有個折中的主意,可以大略證明爺們大家是想去北面的。”

  “什麼?”

  “如何?”

  “很簡單,我這邊兩千個爺們十五個隊將,再請督公你親自從這邊挑選二十個帶頭的爺們,咱們聚在一起,舉個手,督公你算兩手,其餘一人一手,回東都的手多,我就隨你們去東都,去北面的手多,就請督公你隨我去稽山!”王焯果然給出了一個方案。“這個公平吧?可行吧?講規矩吧?”

  餘公公當場愣住,而牛督公想了一想,居然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