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十章風雨行(20)

  “這是自然。”李定本能瞥了對方一眼,卻又再度皺眉。

  趕到十里鋪,眾人各自忙碌、歇息,李定徑直去了自己住處,然後也不吃飯,而是提筆來寫信……一開始是寫給張行的,但不知為何,寫了兩次都只是半張紙中途停下,放在火上燒了,第三次再寫,卻乾脆是寫給自己妻子張十孃的尋常問安信了。

  也就在他快要寫完的時候,忽然有人在外求見,卻是他的學生蘇靖方。

  “師父。”蘇靖方明顯輕鬆,進來後只是一拱手便抬起頭來,雙目清亮。

  “你不在芒碭山宿營整軍,如何過來?”李定放下筆,依舊蹙眉……他今天一下午到晚上都只在皺眉了。

  “回稟恩師,是師孃到了芒碭山沒看到你,便寫了信讓我親自送來,芒碭山那裡也跟徐總管說明的,營中暫且是家父管束。”蘇靖方從容做答,並將書信遞上。

  “我還以為是來見竇龍頭的閨女呢。”李定嗤笑一聲,便接過信來,然後便認真來看,而全程小蘇都面不紅心不跳,置若罔聞。

  稍傾,李定看完,放下信來,一時幽幽:“都是些閒話……你自北面來,可遇到你張師叔?”

  “師父說笑。”蘇靖方不由笑道。“我們這五個營為了掩人耳目,是從聊城那邊轉濟北過來的,張師叔回河北露面,必然要從西面走,方才起效,如何能碰到?”

  李定沉默片刻,正色來道:“我見你入了黜龍幫後如魚得水,正好有個事情,為師想聽聽你的言語。”

  “師父請講。”蘇靖方恭恭敬敬。

  “我才來睢水第一日,便見到一場交戰,雖是孤例,卻也有些說法……譬如禁軍銳氣仍在,實力仍存,但軍械荒廢四年,其實已然敷衍;對梅雨的準備也不足;戰馬奇缺……種種事端吧,雖然都已經料到,但也比之前的預料還要猛烈一些……這些東西疊在一起,便使得他們的軍心其實比我預想的更加不足,想來若要交戰勝算也明顯,我便有了主動求戰的意思。”李定稍作解釋。“可是,臨到此間,卻又不曉得該不該給伱張師叔寫信要求主動作戰了。”蘇丹小說網

  蘇靖方想了一想,不明所以:“想要作戰,難道還能繞過張師叔?還是說師父對此戰尚有考量?”

  “考量必然有,但接下來還會再看一看。”李定平靜道。“我說的這個主動求戰是說有了這個可能性,要追加一個主動求戰的計劃……怎麼決斷,還是他的事情。”

  蘇靖方又想了一想,更加不明所以:“那就直接寫信給張師叔便是,為何要疑慮?”

  “我也不瞞你。”李定沉默片刻,坦誠向自己的學生。“一則,從軍務上說,我其實還是覺得有些居於人下,不能自行其是來做軍務;二則,從政務上講,我又有些憂慮自己過於依附你師叔,又與其他人對立,使自己不能在黜龍幫內立足。”

  蘇靖方三度想一想,終於醒悟,敢情就是跟自己入了黜龍幫如魚得水相反,自家恩師還是沒適應……既忍不住的想領大軍打大仗,又明顯察覺到自己不能服眾,擔心自己不能立足。

  一念至此,小蘇倒也乾脆:“師父,從第一個來講,你便是想要自行其是,也要等自己立足妥當後才行,否則人家黜龍幫自家四年辛苦累積的本錢,憑什麼交給你來擲?現在,只能先尋張師叔張首席,讓他來做你保證。”

  李定想了想,雖然不甘心,但還是頷首。

  “而從第二個來說,我反而覺得恩師有些想多了,現在師父只是初來乍到,人心不服是正常的,將來必然無礙的。”蘇靖方依舊寬心。

  “你是想說你師叔地位穩固,無人能動搖,我可以在他羽翼之下,安然為之?”

  “此其一也。”蘇靖方笑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咱們沒有師叔的遮護。”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與其他人對立也無礙恩師立足。”蘇靖方稍微斂容。“不然,誰能動搖師父?須知,師父非是師父一人,乃是三郡七營的規制,自成一體。”

  “雄伯南如何?”李定脫口而對。

  “雄天王雖只掛了個大行臺副署的名號,但人盡皆知,他是幫內唯一宗師,是軍法總管,素來主管軍中賞罰,威望幾乎只亞於張師叔,若說真有人能阻礙師父立足,怕真就是他。”蘇靖方脫口而對。“但雄天王之所以如此威望,正在於他賞罰分明之餘義氣過人,這種人若是專門來尋事對付師父,反而要失了他自家在幫中立足根基,又怎麼會如此呢?”

  “那陳斌呢?”李定點點頭,繼續來問。

  “陳總管名為總管,其實是做的南衙庶務,算是幫內文職宰相,確實位高權重。”蘇靖方笑道。“但可惜,恩師立足之道是軍中,與他所掌庶務岔了道。而且,他自家在幫中立足都有些艱難,哪裡有心思杯葛跟他岔道的師父你呢?”

  李定繼續面無表情點頭:“那幾位龍頭呢?魏玄定?”

  “魏公年長,李樞去後,就數他資歷最為深厚,而且地盤跟我們緊挨著,但他沒有自己的班底,頭重腳輕,根本不是老師的對手。”

  “魏公不行,自然柴孝和也不行;雄天王不行,自然單大郎也不行……但竇立德如何?”李定眯著眼睛來看自家學生。“竇立德不是聲勢日重,有冠絕河北之態?”

  “竇立德素來得人,河北豪傑也都服他,隱隱是河北第一大山頭,而且依著此人往日行徑,必然會嘗試經略彙集幫中所有河北豪傑,偏偏幫內的大出路就是要先定河北,將來幫內河北豪傑必然越來越眾,再加上我們這個行臺也算河北所屬,所以他還真是個威脅。”蘇靖方不由再笑。“但他勢頭猛是不錯,麻煩和弱點也多……陳斌陳總管是他的對頭;魏玄定魏公其實是分了他的勢;單大郎據說跟他走到一起去了,可實際上單大郎只是與他沒有衝突,真到了要害關鍵,未必與他同路,因為河南河北還是有些分歧的……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因為他在師父面前有一個天大的破綻,使他天然只能拉攏師父,而不是與師父對抗。”

  “怎麼講?”李定是真好奇了。

  “他不會打仗。”蘇靖方攤手以對。“剪除暴魏,安定天下,這話說的清楚,那就是現在還是立業之時,大部分事情還是要靠刀兵來做的,可他偏偏不會打仗!不會打仗,說句不好聽的,幫內看不起他的武夫頭領也多得是!遑論服從?而師父最擅長的就是打仗!試問幫內,誰能代替師父,自行其是?”

  李定心中微動,脫口而出:“徐大郎。”

  “正是徐大郎。”蘇靖方也連番頷首。“若真有人能使恩師有些立足不能,便是徐大郎佔了七成,因為這個人是打仗的主力,資歷也足,李樞去後,幫中河南豪傑也多服從他多一些……但還是要看戰場上的本事,看他能不能代替師父,主導軍略。不過我覺得,他不如恩師。”

  李定幽幽不語,外面雨水帶來的腥氣依舊鮮明。

  過了好一陣子,其人方才回過神來問到:“那你覺得,便是我們有了幾分勝算,這一仗可能打起來嗎?”

  “恕在下直言相告。”蘇靖方懇切以對。“張師叔大概會認可訂立對應的新計劃,卻依然堅持原來的策略……敵主力不犯界,我們便不反擊……所以,這一戰能不能打起來,還是要看禁軍怎麼想。”

  兩日後,五月初一,禁軍主力經過數日的辛苦冒雨行軍,抵達了對張行等人熟悉而又陌生的渙口鎮。

  司馬化達總算能安心喝一杯了。

  ps:感謝老學長的白銀盟……委實慚愧,這本書一定會認真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