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先生

    “比我預想最麻煩的情況,可能還要麻煩一點。”駱熾把左手覆在明危亭的手上。

    他這樣支撐著身體,由下向上抬頭看著影子先生∶“我會忘掉多少”

    明危亭看著那雙眼睛,沒有立刻開口。……

    他確信自己沒有開口,但駱熾只是安靜地等了幾秒,就苦惱地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怎麼這麼多。”

    明危亭並不準備真和他說這件事,自然更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

    他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寡言忍不住皺眉,他不想再讓駱熾思考這件事,伸手攏住對方的頭頸,低聲開口“火苗——”

    駱熾沿著他的力道,低頭抵上他的肩膀。

    明危亭停下話頭,試著慢慢揉他的頭髮,一動不動地讓他靠著。

    他察覺到肩頭的衣料開始被冰冷的潮氣浸溼,就意識到駱熾一定又開始頭疼出冷汗,查看時間,才忽然發覺他們這場對話遠比預料的時間更長。

    “火苗。”明危亭低聲說,“你該吃止疼藥,我們先去找祿叔。”

    他擔心駱熾這次發作得劇烈,託著靠在肩頭的人抬起頭,卻忽然一怔。

    駱熾額間滿是冷汗,眼睛卻比他更沉靜和透亮,甚至還輕輕朝他彎了下∶“謝謝祿叔。”

    “謝謝祿叔。”明危亭跟著重複,“為什麼”

    駱熾這次連嘴角也忍不住抿起來,他咳嗽了兩聲,先從外套口袋裡取出早找祿叔要過的止疼藥,按出幾粒吞下去。

    明危亭扶著他靠在礁石上,快步走到沙灘椅邊,把水取過來∶“火苗。”

    駱熾微閉著眼睛,正靠著礁石調整呼吸。

    明危亭抱住他,打開水杯,在他唇邊碰了碰。

    駱熾被他在肩上輕拍,就跟著醒過來。先朝他笑,又主動讓他攬住頭頸,吞下幾口被餵過來的水。

    這樣的頭痛發作每天都會有很多次。有次正好在荀臻給駱熾檢查身體的時候發作,專長是心理學、從沒做過臨床的荀院長比駱熾這個病人還要慌,還是被駱熾指導著扶他吞了止痛藥。

    “不要緊。”駱熾在他臂間緩過來,張開眼睛,朝他笑了笑,“影子先生。”

    駱熾低聲說“你得抓緊時間,哄我打張欠條。”

    “不好。”明危亭搖頭,“到時候你什麼都不記得,見到我拿著欠條,難免把我當作黑心債主。”

    駱熾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明危亭等了片刻,低聲問∶“怎麼了”

    “影子先生。”駱熾說,“我現在什麼都記得。”

    駱熾痛得沒什麼力氣,還是盡全力挪動手指,很鄭重地捏住他的手∶“你也是黑心債主。”

    明危享心裡再沉重,被他這麼一攪和,也實在不由失笑∶“這麼嚴重?”

    駱熾超級記仇∶“這麼嚴重。”

    明危亭在駱熾的眼睛裡也看見笑。

    他用水衝過手,把蒼白眉睫間的冷汗拭淨,又稍微調整姿勢,讓駱熾能把頭頸靠在自己的手上

    明危亭俯下肩,用額頭碰了碰他冰冷的額頭,輕聲說∶“這可怎麼辦。”

    駱熾攥住他的衣袖。

    那隻手攥著他的衣袖,卻不是為了叫他,只是借力一點一點向上,回抱住明危亭。

    “我來想辦法。”駱熾說。

    這句話似乎並不只是對應著怎麼解決黑心債主的指控————駱熾在輕聲對他保證,保證另一件事,保證沉船一定會因為拆卸被毀掉的船體。

    駱熾閉上眼睛,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我來想辦法。”

    …

    雖然情形完全不相關,但明危亭忽然意識到,任夫人那天為什麼會反覆叫駱熾不要照顧哥哥。

    因為不論發生了什麼事,駱熾永遠會是最先堅定、最先清醒,最先理智地思考處理方法的那個。所以軟弱的人會毫無底線地依賴他,自私的人會肆無忌憚地詆譭他。

    那一家人把最無恥的惡意加在他身上,只不過是因為他們看到駱熾的樣子,覺得刺眼。

    明危亭收攏手臂,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側身擋住風。

    這種頭痛完全沒有預兆,除了服用鎮痛藥物之外,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緩解。就只能等著發作過去,最後靠手術切除病灶,才能徹底根治。

    駱熾在他臂間調整呼吸,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終於逐漸放鬆下來,自己抬手擦了擦汗。

    他的力氣不足,明危亭就幫他扶住手臂∶"有主意了?"

    駱熾慢慢眨了下眼睛,看著他,欲言又止。

    這種欲言又止看起來實在太過明顯,幾乎就把“快提問”寫在臉上。幸運粉絲有些啞然,揉了揉他的頭髮,配合提問“什麼主意”

    "保密。" 駱熾抬起嘴角,"我在準備。"

    他說的是“在準備”不是“會準備”,就說明以前的確已經有了預感。

    明危享想起荀臻的話,又擔心動作太大引得他再疼起來,只是輕輕揉了下駱熾的耳朵∶“這麼厲害"

    那駱熾當然答應,他理直氣壯地應了一聲,又繼續說下去∶“有件事需要影子先生配合,我一個人做不到。”

    明危亭立刻點頭“好。”

    這次輪到駱熾忍不住笑“不問是什麼”

    “不問是什麼。”明危亭等了兩秒,問,“是什麼”

    駱熾笑得幾乎又要頭疼,好不容易才深呼深吸把笑意壓下去,握住影子先生的手,把額頭貼在休閒服柔軟溫暖的布料上。

    “手術剛結束,我肯定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駱熾推理,“如果不考慮這一段時間,我最大的理想,應該是揹著吉他和畫板流浪走天下。”

    如果他那時候真的什麼都完全不記得,影子先生無疑攔不住他。

    “我知道。”明危亭說,“我可以去追星。”

    "我要是一直在岸上呢"

    駱熾給他分析∶“我應該是用走的。走走停停,繞一大圈再到海邊,說不定要十幾年。”

    明危享想了許久,無師自通∶“我做黑心債主,拿著欠條去找你討債。”

    駱熾實在忍不住笑出聲,咳了兩聲,繼續說∶“這也是辦法,但治標不治本。”

    “我要四處流浪,是因為我會忘掉我現在有家。”

    駱熾說∶“我們得找個證據,讓我即使是根據邏輯推理,也能立刻判斷出我的家在哪。”

    明危亭其實想過錄像和證人,但這些無疑都太過冰冷了,讓完全沒有印象的駱熾去看這些,他並不認為這是種多好的主意。

    但駱熾總是會有好主意,那團火好像永遠什麼都能做到。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低聲問“什麼證據”

    "做手術的時候,是不是要本人簽名?"駱熾的聲音也低,靠著他念叨,"我已經把那個身份還給他們家,不適合再用這個名字了。我其實想隨任姨,但有不喜歡的人也姓這個……

    明危亭逐漸猜到了他的意思。

    他看著駱熾的眼睛,像是被裡面的某樣東西燙了下,一點點握住駱熾的手。

    駱熾說到最後,慢呼出口氣。

    "明先生。" 駱熾朝他笑,"借我個姓吧,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