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柴生火 作品

贈送《報國英魂羅忠烈》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清軍對永定發起了總攻。

    當忠烈站在城樓上指揮作戰時,清軍萬箭齊發,那些火箭象流星一樣向永定城傾瀉而來。剎那間,永定城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妻哭兒喊,慘不忍睹。就在忠烈傲然屹立城樓時,一支火箭呼嘯而來,貫穿了忠烈的左臂,忠烈一咬呀,拔出火箭,率軍民砍殺攻上城頭的清兵。清兵象蝗蟲一樣密密麻麻地爬上城頭,象惡狼一樣向城中撲來。一時間,刀槍的碰撞聲,軍民的喊殺聲,淹沒了整座城池。

    幾個鐘頭後,城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又幾個鐘頭過去了,城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忠烈無奈,只好率領所剩無幾的軍民突出城外,可剛一出城,又在一片樹林中被清軍團團圍困。忠烈高喊:“弟兄們,鄉親們,殺滿虜吧,我們誓死不投降。”話音一落,就橫槍拍馬,率先衝入敵群。只見忠烈一杆銀練槍,刺挑抹搠,瞬間就撂倒了七八個清兵。正當忠烈殺得興起時,背後一支暗箭射來,射中了忠烈右背,忠烈忍著巨痛,反手將箭折斷,又揮槍桿刺殺,挑抹搠刺,轉眼又是七八個清兵倒下來。可無論忠烈如何英勇善戰,奮勇殺敵,無奈流矢如梭,忠烈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在中了幾箭之後,最終從馬上跌落,倒在血泊中,渾然無覺。

    清晨,萬道霞光穿透了濃密翠綠的枝葉,照射得整片樹林霞光溢彩。幾隻小鳥在枝頭嘻戲打鬧,它們的清脆的叫聲襯得整片樹林無比安謐。枝葉上的露珠在霞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在鳥兒的打鬧中閃閃滑落,悄然滴落在了忠烈的臉上,滴入了昏迷的忠烈的嘴中。烏騅馬始終守候在主人的身旁,它呼哧呼哧的鼻吸聲在露水的滋潤下終於喚醒了重傷的忠烈。忠烈慢慢睜開眼睛,他這才發現自己尚活在人間。忠烈動了動脖子,他又看見了滿眼的屍體,滿眼的鮮血,這才記起了昨夜的鏖戰。這時烏騅馬趴下身子,忠烈抓起身邊的銀練槍,艱難地爬上馬背,烏騅馬小心地馱起主人,就這麼一路向密林深處小跑而去。

    也不知道烏騅馬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忠烈昏迷了幾次,又醒了幾次,就在一個山溪邊,烏騅馬伏下身子,把忠烈輕放在了不山溪邊。溪水潺潺,輕悠地在亂石間穿流,穿流到了一個小坎處,姍然落下,叮咚生響,然後彙集成一個小潭,潭水清澈見底,竟然還生養了些小魚,小魚輕搖鰭尾,緩緩遊動,好不自在。烏騅馬從小潭中吸取清水,噴在忠烈的臉上,忠烈慢慢睜開眼睛,見得此情此景,不禁潸然落淚。他想起了父親,正是父親的敦厚關懷,才使得他壯實成長;正是父親的諄諄教誨,才使得他愛國護家。而今父親不在身旁,父親的烏騅馬又象父親一樣的對他關懷備至,這怎能讓他不想念父親,感激父親呢?他的手上還抓著父親送給他的銀練長槍,雖然在馬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過多少次,可長槍卻始終在他手中緊緊攥著,這是父親傳給他的銀練長槍,是父親傳給他的戰鬥激情,是父親傳給他的報國雄心。忠烈久久地凝視著銀練長槍,他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他的生命又開始燃燒。他努力地坐起身子,放下長槍,慢慢地爬到小潭邊,掬起清澈的潭水,潑在臉上,潑在身上,無邊的涼爽頓時傳遍了全身。他再次掬起潭水,咚咚喝下,他開始感覺到自己的內臟又開始了運行,精神也隨之而震作。他環顧四周,這是一片蒼翠的老林,老林裡孕育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生命,它們在老林中生生不息,各自綻放著生命的光彩。

    當忠烈無意中看到了草叢中的那隻野兔時,他想起了兒時父親教他的狩獵,想起了腹中的飢餓。於是,他悄悄走到烏騅馬身邊,取下馬鞍上的弓箭,拉弓瞄準,箭在弦上,“嗖”地一聲,野兔應聲倒下。忠烈微微一笑,拍拍烏騅馬說:“去吃點東西去吧。”烏騅馬踢踏著腳步吃草去了。忠劣走到草叢中,撿起野兔,就開始拾撿枯枝,擊石生火。幾袋煙工夫,一隻香烹烹的烤野兔就做好了。忠烈狼吞虎嚥地吃起烤野兔來。兔肉一下肚,忠烈立即感覺到自己又是一條好漢了。他脫下鎧甲,強忍著巨痛挽起布衣,掬起潭水小心的清洗傷口。他拿出鄭將軍給他的短劍剜出肌體中的箭頭,鮮血慢慢染紅了清澈的潭水。他把身上的布衣撕成布條,忍痛紮緊傷口。一切處理妥當後,他又感覺到了起背部的刺痛,無奈自己無法取出背部的箭頭,只好反手用水洗淨,又撕下一根長布條,把傷口綁好。忠烈站起身,抓起銀練長槍,喚回烏騅馬,翻身上馬,騎馬向老林外走去。

    忠烈就這樣在林中穿行,渴了就喝山溪水,餓了就吃水中魚,枝頭鳥,叢中兔,可穿行了幾日,卻依舊不見山林的盡頭。雖然在林中吃喝不愁,可他身上的傷始終不能痊癒,尤其是背部的箭頭不能取出,加之林中潮溼,南方天氣溼熱,傷口難免不感染髮炎,嚴重的炎症開始慢慢消耗他的體能,他開始不斷地感到頭熱發漲,無論他怎麼喝清甜的溪水,仍口乾舌燥。接下來他開始感到頭暈,整個人開始變得迷迷糊糊起來。他漸漸地覺得手中的銀槍越來越沉甸甸的,雖然騎在馬上仍覺得雙腿無力,雖林中霞光溢彩仍覺得眼前恍惚。雖然如此,可他仍然騎在馬上繼續前行。

    時間在一點點悄然逝去,他的生命也在一點點磨失。他開始想,難道我在屍橫遍野的沙場不死,卻會死在這生命齊集的山林中?他咬緊牙關,努力睜大眼睛,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就此倒下,不要就此睡去。可是,他很不願意地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沉重,無論他怎麼提醒自己,甚至於痛斥自己毅力如此之不堅強,辱罵自己意志如此之薄弱,他還是開始不知不覺地趴在了馬背上。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同樣來自於呱呱墜地,每個人的生命也會有著同樣的安然停息,可是生命不同,他們停息的方式也各不相同。羅忠烈本想在沙場上轟然倒下,以告慰自己茁壯的生命和滿腔的熱血,可是現在看來,他怕是要在有著眾多生命燦然的山林中象一隻疾病纏身的野羊一樣倒下了。這麼想來,他覺得自己倒不如不要從屍山中醒來,因為那樣的倒下,才應該是他這樣的生命的真正歸宿。

    正當孱弱的英雄羅忠烈在迷迷糊糊中感受著生命的漸漸消逝時,一個聲音又喚起了忠烈生命的火光。

    “救命啊!”那是一個無望的聲音在呼喊,那是一個無望的生命在呼喚,正是那個無望的聲音的呼喊把另一個無望的生命呼喊成了一隻蒼狼,正是那個無望的生命的呼喚喚醒了另一個無望的生命的生命之光。忠烈驀地從馬背上坐起,放眼望去,不好,一隻猛虎正在向一位身背藥筐的老農撲去。說時遲,那時快,忠烈張弓搭箭,雙臂用力,弓如滿月,弦放箭飛,快如閃電,眨眼間,箭已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猛虎向老農撲去的前爪。猛虎轟然落地,放眼望來,見一騎馬之人怒目而視,當即怒吼一聲,邁著傷腿向忠烈走來。忠烈立馬直腰,手抓銀練長槍,雙目注視猛虎。此時兩雙眼睛的對視,正是兩個生命的鏖戰,孰生孰死,將在一個瞬間產生。一步,兩步,三步,四步,猛虎越來越近了,忠烈和烏騅馬依舊巋然不動。五步,六步,七步,猛虎就在眼前,忠烈突然雙腿一夾馬腹,烏騅馬旋即象閃電一樣向猛虎奔去。就在猛虎被忠烈和烏騅馬突然的舉動嚇得一楞時,忠烈雙手握緊銀槍,使出全身的力氣,猛然向猛虎刺去,只聽見“噗哧”一聲,長槍深深地插入了猛虎腹中,可忠烈也被長槍從馬上搠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在了猛虎的跟前。忠烈連忙半支起身,一隻手正欲拔出腰中的長劍,卻見身插長槍的猛虎只是怒目而視,並不見猛虎有絲毫向前的意圖。忠烈手按著劍柄,雙目凝視著猛虎的雙眼,那猛虎的眼神慢慢暗淡下來,就象一盞明亮的燈,隨著燃油的耗盡,那燈光慢慢暗淡,慢慢微弱,慢慢熄滅。這是忠烈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著一個生命的慢慢停息,一個勇武的慢慢消逝。當猛虎慢慢倒下後,忠烈也感覺到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模糊,他開始由感受另一個生命的消逝轉而感受自己的生命的漸漸遠去。他努力地看了一眼烏騅馬,努力地看了一眼山林,努力的想了一下父親和羅溪,之後,他無力地躺下了。他眼前的天空開始變得空洞,他眼前的枝葉開始變得模糊,他終於感覺到了眼皮的沉重,他閉上了雙眼,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露出了微笑。是啊,救不了天下,救不了家園,卻能用生命的最後一點光芒戰勝猛虎,救下老農,雖不象戰死沙場那麼愜意,卻總比象疾病纏身的野羊一樣倒下來得歡欣。

    千里之外,當羅清遠得知福建失守的消息後,他開始替自己的愛子擔憂;當羅清遠得知忠烈鎮守的永寧失守後,他開始為自己的愛子感到驕傲;當羅清遠得知清廷探知鎮守永寧的主將羅忠烈是羅清遠之子後,他開始為自己的家園綢繆。

    五天後的一個午後,  —個年輕的生命再次睜開了眼睛,他,就是羅家次子——羅忠烈。

    忠烈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躺在一個簡陋的木屋裡。柔和的陽光從窗口照到了床邊,在陽光的光輝裡,他清楚地看見幾只小蟲在翩翩飛舞,盡情地享受著生命的歡欣。還有一隻蒼蠅,它停就在床頭,正在用它細小的前腿快速地搓動著,還不時地扭動著它暗紅的頭,它的生命,正如日中天。這些眼前的小生命的歡歌,使得忠烈也有了起來活動活動的念頭。忠烈坐起身,他發現自己不再那麼無力了。與是他穿上鞋子,走出了小木屋。木屋外,陽光明媚,樹木蔥翠,蜂飛蝶舞,小鳥和鳴。忠烈也忍不住伸伸胳膊踢踢腿,他驚奇地發現背部不再刺痛,他掀起布衣,看見自己的傷口都已被重新包紮,而且不再疼痛。是啊,他的生命,又一次恢復了活力。於是他想打一套拳,徹底地活動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

    忠烈來到門前的空地,開始練起了父親教給他的羅家拳。看那羅忠烈矯健的身姿,他忽而俯身,單拳直擊;忽而跨步,雙拳前衝;忽而躍起,腳登蒼穹;忽而翻滾,掌推肘擊。一連幾十套的動作,他打得熟練連貫,輕盈有力。可他還覺得不過隱,於是他回到木屋,找到了他的長劍和銀槍。他先耍了一套劍術,唰唰唰,只見得寒光閃閃。他又舞起了長槍,呼呼呼,銀槍與人完美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