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這句話似乎激起了許薇薇的一點反應,她冷笑兩聲:“資助?那不是施捨嗎?”




警方大吃一驚,不敢想象同樣的行為,在周家人嘴裡光明正大。到了許薇薇嘴裡,卻換了一套說辭,變成了相當不堪的兩個字。




“周家人資助我,難道不是想要我




()給周思曼當女僕?”許薇薇理所當然地把性質顛倒了個黑白。




周眠洋在監聽室裡,聽見這句話差點吐血,少年氣得臉紅脖子粗:“什麼叫當女僕?阿律,你不要相信她的鬼話,這完全是造謠,這什麼年代了,人與人之間哪裡有這種貴賤尊卑之分?她每一次上我們家,跟回自己家一般自然,揣兩三個蘋果過來,離開時卻是大包小包離開,什麼樣的女僕有這種待遇?我們一向把她當成姐姐的朋友,根本沒有虧待過她!”




說到底,分明是好心的善舉,落在當事人眼裡,卻感覺到了輕飄飄的侮辱。




偏偏許薇薇還特別有理:“如果這種行為是資助,那為什麼,我上大學就不資助了?為什麼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無非是看我跟周思曼不是一個專業,照顧不了她,不想施捨了!”




不然她為什麼要去打工,努力給自己湊集學費?




如果周家人把她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包了,她就不用從大一開始便含辛茹苦的工作了,也不需要在背地裡遭受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同學奚落嘲笑了。




這一番惡人邏輯,鎮暈了兩名警察,其離譜程度不亞於柯君儀拐走未成年少女時所說的話。




換言之,在許薇薇看來,這一切都是施捨。




秦居烈眼神冷漠起來,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面沉如水:“嫌疑人,你不要罔顧事實,好好說話!”




“我沒有罔顧事實,當初他們就不該資助我!周思曼不該和我一個班,更不該和我做朋友!”許薇薇梗著脖子道。




她完全無視了自己的行為,認為自己有進警局的這一番經歷,往上溯源,一切的根源都來自高中。




“有沒有搞錯,許小姐,如果不資助你,你連高中都上不了!你更無法考取江大!考上江大後的你也十八歲了,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沒有人有義務必須幫你。”女警林曉無法理解其中的邏輯,她總覺得其中缺了什麼東西,無法自圓其說。




直到江雪律開口了。




他們才知道,一開始江雪律說的,嫌疑人心裡有一個不可窺見的深淵,其中的惡令人毛骨悚然,指的是什麼。




許薇薇赫然就是待在深淵裡的餓鬼,懸崖之上的人往深淵裡投餵食物,以為餓鬼飽腹足夠了。餓鬼看到了,非但不心生感激,反而憤怒,要麼你就別投餵,既然要投餵,為什麼不多多投餵。




江雪律與許薇薇“精神共振”,對方所隱瞞、所狡辯、所口是心非的東西他皆一一獲悉。




如果拿一個海溝比喻,你以為下潛五百米已經到了盡頭,沒想到還要繼續往下深入。人性之惡,彷彿淋漓盡致的海底深溝,往下探尋沒有盡頭。




江雪律模仿著她的口氣道。




“周家人就不該資助我,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我能享受黑暗。偏偏周家人讓我見到光明,周思曼讓我發現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人一出生就幸福美滿,有些人卻十幾歲了沒有一條漂亮的裙子。”




“憑什麼,她長得那麼好看,還有寵愛她的父母。




而我只能攤上一對不負責任的爹媽,活在地獄裡,每日任打任罵。”




心理極度不平衡之下,她選擇憎恨暴露一切的光明,而不是憎恨自己深處的黑暗。




林曉警官聽明白了,她摸了一下額頭,感覺更加匪夷所思:“那你為什麼要責怪受害者?這一切源於你的家庭,你惱怒的對象應該是你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




秦居烈神色默然,冷峻的眉峰微微蹙起,也搞不清楚這其中邏輯。




他們不知道,真正陰暗懦弱的人,腦回路截然不同。在這種九曲十八彎、根深蒂固的邏輯之中,周家人似乎做與不做都是錯,他們資助是錯,不資助也是錯。出手幫助了變成施捨,不出手幫助變成了冷漠。




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之時,江雪律又切換了口氣:“曼曼是真的好騙,我說我在國外遇到了各種困難,她心如刀絞,很想跟我同甘共苦,可跨越了幾千裡的距離,她怎麼也做不到,只能打錢,如果不是詹雲這個身份遲早要暴露,我可以騙一輩子。”




“這就是你的想法,對嗎?”




許薇薇眼珠震顫,如果說警方對她的質問,只是讓她內心略微波瀾起伏,臉上還能維持平靜。江雪律開口後,似乎一切都說中了,她臉色如遭雷劈,心理防線崩塌了。




“本來就是!這能怪我嗎!”她忽然破音嘶吼了一句,這聲音高亢尖銳,幾乎要穿透玻璃,警員都沒有反應過來,“反正周思曼長成那樣,性格又好糊弄,遲早要被外面的男人騙,掏空她的錢包,與其被外面的男人騙,不如讓我來騙!”




監聽室內外的警員都傻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這是什麼邏輯?




——反正你遲早都要受到傷害,不如讓我來傷害你。許薇薇一躍變成了施加善心的拯救者,你偽裝網戀對象對受害者進行情感金錢欺騙,你還有理了?




更離譜的是,測謊儀沒有滴滴作響,說明這句話居然是真話。起碼是許薇薇的真心話。




對方對這個假定式深信不疑。




或許,在對方的想象中,受害人那樣漂亮天真的姑娘一定會遇上巧舌如簧、油嘴滑舌的男人,對她騙財騙色。這一切根本沒發生,是她的幻想,偏偏時常這樣的幻想讓她感到愉悅和心裡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