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青染 作品

123.不如公雞

第5章

庭淵問董怡然, “小董郎中,這村裡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董怡然點頭,與眾人說:“村裡重男輕女很嚴重, 要是生了女孩, 這要是婆家心善, 還有人幫忙弄點吃的, 這要是婆家格外地重男輕女, 坐月子都沒人伺候。”

庭淵聽得毛骨悚然。

他雖不是女子,也聽媽媽說過,女子生產後坐月子尤為重要, 月子不坐好, 將來年紀大了一身病痛折磨。

很難想象一個女子生產完正是虛弱的時候無人照顧, 應該怎麼堅持下來。

庭淵問:“那孃家會幫忙照顧嗎?”

董怡然搖頭:“不會, 這周圍幾個村子基本一樣, 嫁出去的女兒要是生了女孩沒生男丁,他們都不認這女兒, 覺得臉上無光,更別提月子裡照顧了。”

杏兒一拍桌子,“這也太過分了吧。”

她與庭淵說:“咱們那裡就沒有這種情況,雖然也有些地方重男輕女, 但還不至於月子都不管不顧。”

庭淵也覺得很過分, 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能決定的。

他問伯景鬱,“京州也會如此重男輕女嗎?”

伯景鬱搖頭:“當然不會, 在京州,有權有勢的家族巴不得多生女兒,大家族十個八個的都是少的,有些家裡二三十個女兒, 這也是京州很多權貴家妻妾一抓一大把的原因,雖說他們會利用女子出嫁聯姻,可說到底女子的地位不至於如此低,也就是嫡庶之分,嫡女嫡子通常會得到家族最好的培養,庶子庶女雖要比嫡子嫡女差一點,卻也不至於差太多。”

能給大家族高官做妾的,出身也都不一般,多是貴妾,孃家必然也是有一定地位,在家中庶出,他們的孩子再如何庶出,也是兩個家族之間的橋樑。

家中主母便是偏愛自己親生的孩子,畢竟對其他妾室的孩子也佔一個嫡母的稱呼,明面上也不至於撕破臉。

特別是在京州這種地方,保不準就得風水輪流轉,妾室出身也不低,把關係搞好了,將來說不準關係也都能用得上。

在京州大家族之間的聯姻都是利益關係,彼此間也都心知肚明,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都是不存在的,在這種關係網裡,誰都別想獨樹一幟去爭寵,寵妾滅妻更是不可能,明著規定了妾室不能扶正。

這小小的一個村子,把生男丁看得比京州權貴還重要,伯景鬱也是理解不了的。

庭淵聽了伯景鬱的話,心說:這把女子當聯姻工具,也好不到哪裡去。

“也是重男輕女的,只是利益掩蓋了重男輕女的本質。”

去除聯姻對家族的利益再看,這些京州的貴族真的還願意生那麼多女兒嗎?

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可以帶來利益,所以生得越多越好。

這些女子一樣是悲哀的,她們得為家族的利益嫁給自己不愛的人。

庭淵這麼一說,伯景鬱頓時就通透了。

“你說得對。”

他從小就看這些長大,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庭淵作為旁觀者,一眼就能看出本質。

伯景鬱摸著下巴,“如此說來,京州貴女,只是在生活上比這些女孩富足一些,地位要高一些,其他的也沒有什麼區別。”

“那還是有區別的。”

杏兒問:“還有什麼區別。”

“那些女孩和提線木偶一樣,處處都不自由,處處被人掌控,除了自由她們什麼都有,可這些女孩什麼都沒有,不僅僅是地位和生活條件這麼簡單。”

不僅要被掌控命運,還要過苦日子,在家不被待見,出嫁了沒生兒子更不被待見。

出嫁之前是隻在家裡不被待見,出嫁後是孃家夫家一起不待見。

這就像現代年輕人一樣,不結婚就只有不結婚這一個罪名,結了婚之後就有數不清的罪名。

伯景鬱:“這種差異我還真想不出來有什麼辦法。”

庭淵:“只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有男女平等實行之後,才能讓女性享受到切實存在的利益。”

“當然,也只能是絕大多數女性。”

畢竟總有人思想上存在問題,偏執地重男輕女,即便是現代社會,庭淵所生存的二十一世紀,這種情況比比皆是。

能讓一部分女性享受到平等的紅利,也比完全享受不到要好。

董怡然和他們坐在一桌都不敢說話,這兩人談的話題對她這種鄉村小郎中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杏兒說:“我感覺我找到了人生目標。”

庭淵問她:“什麼人生目標。”

杏兒:“我要讓更多女孩能夠享受到平等的待遇,起碼作為我的學生,女孩和男孩得一樣,平等地接受教育。”

她不敢說讓全天下的男孩女孩都平等地接受教育,但她能從自己做起。

庭淵:“你已經做到了。”

杏兒在跟出來之前,在書院裡做女夫子,這方面做得一直都不錯。

杏兒搖頭:“做到了,但是做得不夠好,我只是在行動上做到了,卻沒有把思想傳遞給他們,等我回到書院,我得從思想上也教會他們。”

“你肯定能做到。”

他們聊得正熱火朝天時,孫豐傑他娘拉了兩個女子過來。

喜笑顏開地拉住董怡然的手,“小董郎中,我家這兩個女兒嫁到夫家都一兩年了還沒生出娃,你看能不能幫忙瞧瞧。”

董怡然看過兩名女子,說道:“自然是可以。”

說著她便起身。

孫豐傑他娘招呼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快把小董郎中請到屋裡去給你們診脈。”

轉頭笑著與庭淵他們剩下的人說,“你們吃好喝好。”

迎面走來一個和孫豐傑他娘看著年齡差不多的老婦人,一見孫豐傑他娘,就熱絡地說:“他三娘,恭喜恭喜啊。”

孫豐傑他娘笑著說:“你家二兒媳也快生了吧,同喜同喜。”

老婦人嘴角笑意難掩,“快了快了,也就這天把幾天的事了,我上你們家來討點子喜氣。”

孫豐傑他娘拉著婦人的手,“瞧你這話說的,都是鄰里之間的,那不得讓你沾足了喜氣,讓你兒媳多給你家生上幾個大胖小子。”

庭淵:“……”

老婦人說:“這小董郎中可是真厲害,周圍幾個村成婚幾年的女人肚子沒動靜,經過她的診治,個個都能懷上娃。”

孫豐傑他娘笑著說:“那可不,我專程把我家的姑娘叫回來,讓她們也給小董郎中看看,爭取明年人手一個大胖小子,咱們老孫家也算揚眉吐氣了不是。”

“那是。”老婦人贊同地說,“這母雞都能下蛋,女人不能生娃連母雞都不如。”

庭淵聽著無語極了:“……”

還不用等他開口,杏兒便搶先一步開口了,“我說大娘,照你這個說法,男人要是五更不打鳴,那不是連公雞都不如。”

老婦人朝她投來視線,看她年紀輕輕,頓時便來了底氣,“你這小姑娘怎麼說話如此難聽。”

“那不是你先說女人不生娃連母雞都不如的,要說難聽也得是你說話難聽在先。”

老婦人陰陽怪氣地說:“你這麼大反應,莫不是你生不出娃,戳你痛點了。”

杏兒一噎,“我生不生得娃與你有什麼關係。”

老婦人:“那你這麼大反應做什麼,我說那些生不出娃的女人,又沒說你。”

庭淵問老婦人:“老母雞一天能下兩個蛋三個蛋,怎麼不見你每天都生娃?”

老婦人的視線轉向庭淵,“人是人,母雞是母雞。”

庭淵嘖嘖兩聲,“你這不是也知道人和母雞不同,我以為你不知道呢。”

杏兒頓時就譏諷回去:“說得自己好像不是女人一樣,張口就是不能生娃的連母雞都不如,能生蛋的母雞還要被人殺了燉湯,那是不是也能把你殺了燉湯?”

眼見著他們要吵起來了,鄰桌的也都紛紛站了起來指責杏兒。

“你這丫頭怎麼說話的,對長輩的說話口無遮攔,一點教養都沒有。”

杏兒一看他們這樣,越戰越勇,“我爹說對於沒有教養的人,不必有教養。”

“我瞧著我們家姑娘比你們有教養多了,起碼能明辨是非,不像有些人,長了耳朵跟聾子一樣。”庭淵將杏兒拉至身後,與孫豐傑他娘說:“孫大娘,今日/你們家這喜酒我們怕是喝不了了。”

孫豐傑他娘如今也是尷尬,這兩方能吵起來,也是她沒想到的,這場面作為主人家,她也是不知道偏幫誰。

庭淵他們一行人到底是她請過來吃酒的。

庭淵與那老婦人說:“大娘,你也是有子女的人,好歹也是要給自己留點口德,免得將來遭報應。”

說罷,庭淵與伯景鬱說:“走吧,我可不想被氣死在這裡。”

伯景鬱嗯了一聲。

杏兒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另一桌有人想攔住他們的去路,“你們跑來這喜宴上大鬧一場,想就這麼走?”

伯景鬱握住那人的手:“我可不想讓這喜宴變喪宴,你最好讓開。”

伯景鬱冷臉很能唬人,那人手上也感覺到了疼,立刻讓開。

庭淵幾人順利離開,出門時給了一兩銀子寫禮。

杏兒出門之後氣得抓狂,“豈有此理,那死老太婆的嘴巴真髒。”

庭淵:“嘴巴髒罵回去也就行了,別跟她生氣,犯不著。給自己氣出好歹她只會覺得是活該。”

杏兒撇嘴,大道理她都明白,可就是氣不過:“可我就是很氣,她自己也是女人,憑什麼那麼說女人!”

平安也說:“就是就是。”

庭淵與伯景鬱對視一眼,兩人都很無奈。

庭淵寬慰她:“這個村子的觀念就是這樣,站在我們的角度來看,她這個想法肯定是有問題的,但她不這麼覺得,這老婦人的話自然是難聽的,但本質上與她接受的思想觀念有關,而她的思想觀念也不是她一個人促成的,是這個男權社會促成的。”

杏兒懵懵地看著庭淵,“我不懂,她沒錯?”

庭淵換了種方式解釋,“她當然有錯,但主要的過錯不在她,而是這個社會。這個社會本就是重男輕女,只不過他們村格外地嚴重一些,重男輕女是常態,男人認為女人的存在就是為了生孩子,女人只能依附男人。你看我們居安城裡也沒有幾個女掌櫃,金陽縣街上就有很多女掌櫃,金陽縣的包容性很強,相反這裡很閉塞,還是一個極致的男權社會,女人沒有社會地位,女人的地位取決於男人的地位,這就導致這裡的女人將取悅男人放在了第一位。”

“我們罵了她們,她們絕對不會醒悟,只會覺得我們有病,她們已經被男人馴服,得靠男人養著,那就只能遵從男人的想法。而那些思想開放的地方,女性可以養活自己,不用依附男人時,男人的看法也就不那麼重要。在這樣的情況下老婦人說女人不生孩子連母雞都不如,別人只會覺得她才是有病的那一個。”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得提升女性的社會地位,為她們創造生存的機會。”

他這麼一說,杏兒就明白了。

來這裡一年多了,逐漸地庭淵也學會了放棄上帝視角來看待問題。

還是得根據實際的社會情況。

庭淵又舉例:“就像那些受賄官員一樣,他們受賄肯定是錯的,但導致他們受賄的根本原因不是他們想受賄,而是不得不受賄,你不受賄,明日搞不好就不知道怎麼地死在家裡。本質制度有問題,就不能全往官員身上怪罪。當一切都渾濁時,清白就成了原罪。這個老婦人也是時代的產物,她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杏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想要改變她們,我感覺很難。”

“先改變能改變的,剩下的交給時間。”

人類是會進步的,思想也是一樣。

一個女性自食其力時會被嘲諷,可當越來越多的女性看到她自食其力更有底氣,就必然會有效仿的,慢慢地擴散開來,只要時間夠長,總能有所改變。

女性意識覺醒需要時間,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完成。

最重要的是當女性意識覺醒時,社會體系能夠容得下她們。

就像光教人打螺絲,不提供打螺絲的崗位,全社會的人都學會了打螺絲,沒有打螺絲的崗位,那麼這場打螺絲教學就肯定是失敗的。

杏兒感覺自己好多了,“我要努力!讓我教的孩子們,都能記住,男女是平等的,女子不是生育工具。”

庭淵鼓勵她:“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杏兒終於是笑了。

庭淵卻還是有心事一樣。

伯景鬱問他:“怎麼了?我看你憂心忡忡的。”

庭淵:“我是覺得小董郎中的醫術有些太好了,怎麼做到讓所有的女子都能懷孕的。”

“或許她有什麼神藥?”伯景鬱猜測。

庭淵搖頭。

伯景鬱不理解,“有什麼問題嗎?”

庭淵道:“能不能生孩子,不單單是女人的問題,有一半是男人的問題。光女人接受治療,男人沒有生育能力也白搭……”

“你在懷疑什麼?”

庭淵:“也說不好我在懷疑什麼,本能地我會覺得其中有問題。”

但是要問他有什麼問題,他也說不上來。

“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問診的這些女子全都是有問題的。”

作為一個現代人,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很難不多想。

有些不能生育其實是天生的,比如沒有子宮,子宮發育不良,輸卵管缺失,染色體異常等各種原因,這些單靠古代的醫術是無法治療的。

何況還有男人的問題,性功能障礙、無精、少精。

庭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懷疑什麼,但總感覺有點奇怪。

站在伯景鬱他們角度,他們不清楚這些,自然覺得一切都能治,可事實不是這麼回事。

“說不上來我在懷疑什麼。”,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