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州 作品

第 46 章



他要是再中毒,再重傷,用完了最後這三顆藥,他即便還苟活,顧小燈留給他的最珍貴的實物也沒了。




“天地威嚴都虛無,我不怕它們。”他啞了聲音,“我以前不畏死,現在怕死了。有一個人,有鷹,有犬等著我,我必須活著回長洛……我還得長命百歲,不然我怎麼保護我的家人?”




營帳遠處,張等晴正在嚴肅地處理藥渣,耳朵豎得像兔子,當年有順風耳功夫,現在只會更上一籌,他順利地聽完了那營帳中的對話,這才收回了內力。




他對軍事沒興趣,只是總覺得顧瑾玉有點瘋癲的不正常,擔心重傷初愈後不好把控住局面,現在知道那小渣滓有數就行了。




只是顧瑾玉越有能耐,他便越不順。




有一堆本事,還保不住小燈,實在是混賬。




正傷心之餘,顧平瀚不知從哪個旮旯角落裡冒出來,手裡還牽著一隻黑白色小狗:“神醫,你還沒見過,這是小燈養的,叫小配。”




張等晴愣住,牽過那狗繩,小配不到他膝蓋,初次見面便熱情地圍著他搖尾巴貼貼,他彎下腰,小配便興奮地舔他,亮晶晶的眼珠子讓張等晴幻視顧小燈。




張等晴看了半天小狗,忽然潮溼了眼眶:“它的眼神有點像小燈。我昨天在治顧瑾玉的時候,有一陣子好像感覺到和它現在一樣的注視,彷彿那一瞬間小燈在我身後一樣……我幾年沒見過他了,你說他現在要是出現在我面前,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顧平瀚蹲到他旁邊去:“當然能。我都能認出你,他怎會認不出?”




*




時光過得飛快,顧瑾玉




的綺念和魔怔隨著戰事的規模一起膨脹。




後來他回望身處北境的兩年生涯,那些長時間的生死危險、傷毒交加只濃縮成幾縷印象,淡漠地在記憶裡留個影,反而是那飄飄渺渺、幾瞬幾時的明暗情愫刻入骨髓。




那些有關顧小燈的感情一寸寸地和殘缺的性靈縫合,顧小燈既補全了他的性靈,又在他的情海之間撕開越來越大的創口。




時間滾滾來到洪熹二年的仲夏五月時,顧瑾玉白天一切如常,越來越得心應手地弄權,到了晚上短暫地回營帳之內,閉上眼平復一瞬,再睜開眼時,猙獰的兵人相褪去,變成了個無措的相思病人——顧小燈的幻象就在他三尺之外。




顧瑾玉怔怔地看著他,血液在身體裡奔流,唯有在這時才能深刻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小燈。”他喚它,並不怕因為干擾而使它消失,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象,他已經學會控制自己的幻象。




幻象顧小燈穿著廣澤書院的素白學子服,活潑靈動地坐在床頭晃著腿,它朝他笑:“誒,我在這呢。”




“今天是我們的生辰。”




“噯,我知道。”




“我滿十九了,你還是十七。”




“那森卿比我大咯。”




顧瑾玉的視線便模糊了:“長洛定時發訊給我,你還是沒有回來。”




“我就在這呀。”幻象笑著拍手,“不哭,森卿,你聽,我就在你身體裡流淌著。”




顧瑾玉攥住手腕的脈搏:“那蘇明雅身體裡豈不是流著更多的你?你不要再去他那兒了好不好?你喜歡他病弱,愛他溫柔,我也可以,我都能超過他。”




“可你總是有力所不能及的啊。比如丹青,天賦受限,你永遠畫不出蘇公子那樣惟妙惟肖的名畫。你比他驍勇,輸他風雅,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你變不成他,也超不過他。”




顧瑾玉啞口無言,便只知道掉眼淚。




情和病一起滋生,但是放任夜晚的自己沉進越來越深的水裡,從窒息裡獲取痛快是一件美事。




“我喜歡你。”他低下頭重複著喃喃,“我想變成你喜歡的樣子,我想變成對你更好的蘇明雅。”




“我是喜歡你的呀。”幻象遵循著顧小燈見聞錄裡的邏輯順從他,“森卿是我獨一無二的兄弟,我們是何其有緣的人啊,你在我心裡,僅次於等晴哥的重要性。”




“可我現在只想和你做|愛人。”顧瑾玉的腰越來越彎,聲音也越來越沙啞,“我和你同日生,想和你同日死,想和你青絲白髮,生同衾死同穴。”




幻象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因顧瑾玉不知道顧小燈聽到他這些話時會做什麼新反應。




過了一會,幻象不好意思地笑:“這不對的森卿。你一開始就說過的,你說不能因為我汙了你的聲名,不能讓我耽誤你來日議親,你該善始善終的。”




顧瑾玉不住搖頭,一聲聲地辯駁著,但幻象並不改口。




他沒有辦法。




他記得去年顧小燈在蘇明雅生辰的前一夜是這樣和他說的,顧小燈從來沒有對他滋生超過親情的情愫。




他把戀慕給了蘇明雅,把友情分給了葛東晨和關雲霽,甚至還有祝彌、奉恩奉歡、蘇小鳶等,而他的親情裡不止顧瑾玉,有顧家人,連小配都有。




而顧小燈僅給他的那份切成幾瓣的親情,也許在得知他的欺騙時就化作烏有了。




這是他設想中的事實,週而復始的自卑和自閉。




堅定且灰望。




“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