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天黑 作品

外傳之夜劫城(六)

同病相憐雖然宿秋月不是天生殘疾之人,但也不妨礙他對小鏡子抱有同情之感。

就連錦袖園裡,也只有過世的老班主知道,名動天下的宿秋月是一個閹伶。

宿秋月八歲時,父母死於一場大旱,很難判斷他們是做了個脹肚而亡的飽死鬼還是被飢餓感折磨至生命的盡頭,但宿秋月從此就開始了他流浪的生活。

與生俱來的天賦像詛咒一般困住了這個苦命孩子,他被一個想要靠著獵奇節目進行投機的戲班相中,強行變成了罕見的閹伶來訓練曲藝取悅權貴,直到成人才從那絕望的煉獄當中逃脫。他只有唱戲這一技之長,可這生存的本領卻恰恰是他噩夢的源頭,直到錦袖園的老班主招攬了他,那位慈祥的老人樂此不疲地收養著一個又一個可憐的兒童,卻並非以虐待折磨他們為樂,而是真正將他們當作人來對待,這番舉動最終感化了宿秋月,也使得他對老班主坦誠心扉。

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宿秋月強行練就出了尋常男子的低音,儘管老班主生前多次勸告他忘卻心魔,可直到今日他也沒能徹底面對。

或許臺後的猶豫並非出於能否復仇的考量,而是他對自己敬愛的長輩一生心血的躊躇,可如今自己已然殺了一個官員,明早太陽昇起之時,錦袖園怕是就算毀在自己手上了那再殺一個也就無妨了吧?

只是還有一件事令他遲遲不解,那個官差究竟為什麼不去揭發自己?

雙蛇像拎著一條死狗一樣帶著螳螂潛入了夜深人靜的明燭樓,但來來回回看遍了那些個堆在水盆邊上的破銅爛鐵,也沒找到那隻天鼎。

“呼我是真不想殺你的,但你偏偏三番五次地誆我。”雙蛇薅起螳螂的頭髮:“你贏了,我的耐心耗盡了,你們下去一家團圓,而老子認栽跑路。”

螳螂的嬌軀不斷地抽搐著,其實雙蛇並沒有動用什麼過分的手段,但親眼目睹父親與準丈夫接連死亡,就連她這樣的惡人也不免萬念俱灰。

然而就在雙蛇即將動手之時,一個嚴肅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你還是放了那女人吧。”

“哦?”雙蛇緩緩轉身,周晏玄以自己的身體堵住了廚房的後門:“現在的官差管的也太嚴了吧,連綠林內訌都要插手?”

“如果你們在荒郊野嶺內訌,那隨便你們怎麼胡來,但既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了,我總不能不管。”儘管已經聽出了對方的挑釁之意,但周晏玄還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客棧的守衛是那女人殺的吧你又殺了幾個人?兩個?三個?”

“如果你問總數的話,那應該是數不清了,我連自己的義父都幹掉了。”雙蛇咧開大嘴,繼續戲謔著古板的巡捕:“但如果說是今天嘛不好意思,也記不清楚了我腦子不好使,還請見諒。”

“但如果從現在開始算,這是第一個。”雙蛇出手總是給人一種跳崖式的突兀感,他就這樣當著周晏玄的面戳死了螳螂。

“你”周晏玄眼神一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是如此的不按常理出牌,隨即腰間雪亮鋼刀也綽在手中。

那對判官筆分別有個響亮的名字,左手那一支叫做“竹葉碧”,右手則攥著“信子紅”,而兩條蛇也在他的驅使之下一前一後地撲向了周巡捕。

腰刀遭對影長蛇纏住,一時間難以掙脫,周晏玄只得棄刀與對方拼了一掌,醜漢便大致試探出了對方的實力,而周晏玄卻是面色鐵青假若這一掌對方並未盡全力的話,那此人在自己之上。

“我真的不想殺官差,咱們可以從此山水不相逢。但你要是非得上趕著送死,你可以是第二個。”雙蛇一向自認為幽默風趣,這也是他怕惹上麻煩所以不得不勸退對方。

“你也別太高估自己了就算拼了命也要將你正法!”周晏玄啐了一口,他沒有做出大聲呼喊從而激怒對方的舉動,尋常的衙役侍衛根本就不是對方的一合之敵,反而會枉送了更多性命,但自己一個人的話卻可以趁對方託大取勝。

打定主意的周晏玄卻是一反常態,不再硬打硬衝,意在拖延時間。

邊枕雲已經按照自己承諾過的那樣梳洗打扮了一番,但在那張絕色的容顏上卻只能看見死灰般的哀怨。

她不只是因自己即將屈身事賊而哀,更是為自己的公公為平息事端竟然主動提出讓自己這個兒媳去侍奉劉南震而哀。

今夜這突如其來的命案甚至驚動了扈家,而那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扈老爺居然真拖著病體趕到了客棧,可本身大為感動的邊枕雲也沒有想到他見了自己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現在也只有閨女你能救咱們家了若你能與劉御史歡好,非但客棧不會倒,那咱們家族再興也有望了。”

邊枕雲默然不語,而扈老爺見勸她無果又動了真火,最後甚至以蹣跚學步的孫子作要挾試圖打動邊枕雲獻身,直到邊掌櫃耗到心力交瘁,御史那邊又派人來催,她才落得片刻安寧,而扈老爺卻是狠狠留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之後便到劉南震處先行“報喜”去了。

只是唯獨令她進退維谷的是,若是自己真的遂了劉南震的意,恐怕無顏再面對地下的亡夫。可倘若自己真的不從,劉南震會不會遷怒於家人孩子?從扈老爺主動提議開始,邊枕雲便已經不再將自己視為扈家人,但她的親生父母也在城中,孩子更是無辜可憐。

兩難之下,邊枕雲黯然神傷,卻是找出一截白綾掛在了樑上,竟想到了一死了之的結果,然而也不過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