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聞 作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幽鬼神茫昧然。

  鬼麵人身形搖晃如弱柳扶風,每一動靜卻緊守中軸,似亂非顛。

  “閣下如今應該能夠放下戒心,聽我把話說完了吧?”

  鬼麵人不以為忤地說著,“如今的福州城雲譎波詭,以本教主之見,我們雙方非敵非友,完全不必生死相搏。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想要的東西,也可以告訴你摩尼寶珠的線索,換來罷斗的機會,你看怎麼樣?”

  聽到摩尼寶珠這四個字,衍空和尚的眼中就流露出止不住的殺氣,似乎下一秒就會悍然出手,將眼前討價還價的人殺掉。

  但當巷子裡的寒風停息後,衍空和尚緊繃的皮肉還是擠出幾分笑意。

  “有趣,很久沒碰到這麼有趣的事情了。”

  這不是商量的問題,也是一個信任的問題。黑暗樹林中出沒的人,註定既是獵手也是獵物,脆弱如薄紙的除了信任,還可以是性命。

  因此衍空和尚十分好奇對方為什麼就如此篤定,說出的話不但能夠讓人信服,還能使他同意罷手言和。

  雙方的殺氣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

  “我們白蓮教來到福州,是為了幽冥巷中的那本無字天書。”

  鬼麵人雌雄莫辨的聲音直言不諱,“那本書出自前宋髑髏太守。他在久死還陽之後能通幽冥之事,以原本有音無字、溝通陰魂的殄文寫就,上面千變萬化無所不包,藏有我教遺失已久的典籍……”

  衍空和尚雙眼微眯,冷聲說道。

  “因此你是想說自己找的是無字天書,不是我找的摩尼寶珠?”

  他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這個說法憑空無據,衍空和尚是決計不會相信有這麼一本聞所未聞的“無字天書”的。

  鬼麵人淡淡說道,“閣下不相信?那你知不知道,你身邊這座宅子橫亙在塔巷、吉庇巷之間,其中有南宋夫子鄭性之曾經的書堂。”

  “《南村輟耕錄》有載:‘性之素以私怨濫殺,所居清風堂下有臥屍影,陰晦則現,涴濯不去。’這個故事牽強附會,克那清風堂外死屍之影確有其事,實則就是無字天書中的一一鱗半爪呀……”

  “鄭性之曾在貧賤時居此陋巷,掘地得髑髏太守留下的一塊殘碑,逐漸能通鬼神、知微渺,習讀殄文時以清水沾地描畫,才變成了這處陰晦則現,涴濯不去的屍影。”

  衍空和尚哈哈大笑。

  “字影再怎麼扭曲,如何能成屍影?你這解釋太過牽強,就算偶有靈異,又能說明什麼!”

  鬼麵人淡淡說道:“殄文足以煉虯成仙,自然不能以常文俗字度之。如果你還不相信,那在前朝嘉靖間也有記錄,當時的錦衣衛指揮使前來搜查,從幽冥巷找到了兩幅怪圖,乃是武當張三丰真人在一百二十歲時刺血書就的經文隨後號為‘張三丰血經’敬獻至大內,此事天下皆知……”

  “那兩份血書經文上的內容,也是張三丰真人以高深莫測修為,強悟幽冥殄文寫就,據傳破解了生死幽冥、長生不死的要妙。這你總該相信了吧?”

  衍空和尚的表情慢慢凝重了起來。

  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不是朋友,往往是你的敵人。

  武當作為少林立派千年以來,唯一不變的大敵,曾經寄身少林寺的衍空和尚自然對這位陸地仙人的事蹟瞭如指掌,不管是他早年放蕩形骸的癲狂行徑,還是他晚年隱晦不明的仙逝傳聞。

  刺血寫經是一種通行於佛道的大德行徑,《普賢行願品》就曾記載,佛陀在因地修行時剝皮為紙,刺血為墨,析骨為筆,書寫經典,積如須彌。據說血經不但能恢弘誓願,還能顯化出真經要訣中密而不宣的義諦。

  張三丰血經上的內容不曾流傳於世,但明代士人筆記曾寫道嘉靖皇帝通讀血經之後,冷汗淋漓地坐倒於地,驚呼長生不死竟然是一紙空願。

  “多說無益,你解釋再多也不如告訴我摩尼寶珠的下落。”

  衍空和尚開門見山地說道,心思似乎有了什麼打算。

  鬼麵人的怪臉上掙扎出一個表情,不斷變化出各種詭異的角度,伸出一根手指說道。

  “自古經不可輕傳,亦不可以空取,佛祖都稱比丘下山傳真經,只討得三鬥三升米粒黃金是賤賣,我如今也有一個條件才行。”

  衍空和尚橫眉怒目,卻果然表現得更加深信,“且誰給我聽聽。”

  “我要閣下放了一個人。”

  鬼麵人以雌雄莫辨的嗓音說著,“那人現在關在福州府衙的待質所,深不見日的苦牢之中……”

  衍空和尚的眼中再次爆發出精芒。

  “你要放的人太過危險,本官絕不可能答應!”

  衍空和尚想起了那個武功深不可測的年輕人,只覺得對方在謀劃著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旦聽信說法縱虎歸山,恐怕落入圈套。

  鬼麵人的聲音逐漸冷淡了起來。

  “本教主不遠千里而來,無字天書也會自己去取,這放人難道是什麼強人所難的事情嗎?!”

  衍空和尚輕拂著胸口沉重的念珠,表情也逐漸漠然:“若想和本欽差談條件,你必須先告訴我摩尼寶珠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