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聞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未是風波惡

  江聞顯然也是心情不錯,略帶戲謔地對袁紫衣說道:“怎麼,你心疼自家哥哥了?以你現在的武功若是回去要當個鳳紫衣,我看鳳家必然也喜出望外。”

  “你!”

  袁紫衣杏眼圓睜,面色帶上一絲赧紅,轉頭就不搭理江聞,顯然是鬧起了脾氣。

  可江聞不以為意地坐回了椅子上,翻起了桌上那本字跡模糊的《太上元始天尊說北帝伏魔神咒妙經》——自己天天裝成道士行走,結果開口總是佛經和論語,逼急了還得把光之國巨乘菩薩的妙音拿來使用,這顯然是太不夠專業了,得抓緊補補課才行。

  原本就心浮氣躁的袁紫衣站在門口生著悶氣,半天也不見有人搭理,只好偷偷摸摸地轉頭往回看,卻恰好和抬眼的江聞對上,立馬又轉了回去。

  “袁姑娘,你要知道福禍無門唯人自召,鳳家的接連倒黴本就是報應,這你還不相信?”

  江聞漫不經心地說著,話音正好能飄進對方耳朵裡,“君子懷德不畏威,小人畏威不懷德。鳳家仗著五虎門的威勢橫行無忌,有威而無德,就連雷老虎都知道要以德服人,他們一家莫不是取死嗎?”

  袁紫衣皺眉看向江聞,忽然想起了當初要將自己孃親浸豬籠的親戚,嫌厭地說道:“江掌門是覺得鎮上的都是君子,因此威不足以服人了?”

  “錯!”

  江聞一拍桌子,眼中全是戲謔之色。

  “以鳳家這麼鬧,不畏威的君子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剩下的都是小人罷了。小人處世,自然是誰的拳頭大就聽誰的,一見鳳家吃癟就落井下石有什麼錯?這難道不是鳳天南自己找的嗎?”

  袁紫衣聽到之後為之一窒,不再說話了。

  雷老虎做生意雖然霸道,但是也講究個說一不二、聲譽為先,五虎門卻仗著勢力巧取豪奪、毫無顧忌,遠的不說,當初袁紫衣的母親袁銀姑也曾遇上個漁夫,願意照拂她們娘倆,鳳天南知道後勃然大怒,竟然當即把人打死。

  這樣的行事已經將佛山鎮視作私產,他們若是不死,其他人豈會有好日子過?

  見袁紫衣面露思索之色,江聞繼續地說道:“袁姑娘,你別看鳳一鳴溫文爾雅、有禮有節,還與你有些許的血親,可關帝會這幾日打聽清楚,他在這嶺南早就背了三四十條人命。”

  這事情並不難查,鳳家也從未打算掩飾過這些,就連在《飛狐外傳》書中,鳳天南也曾不無豪悍地稱【某橫行嶺南,做到五虎派掌門,生平殺人無算。我這兒子手下也殺過三四十條人命,今日死在你手裡,又算得了什麼?】

  還有些事情江聞沒有說,但他已經能隱隱猜到,廣州城裡如此眾多的乞丐之中,不知多少都和鳳天南有著相似的仇怨,關帝會的“蓬勃興盛”又不知道有他鳳天南的多少功勞……

  袁紫衣聽到這些也又愣了半天,柔荑緊握住腰間的銀絲軟鞭,神色更加陰晴不定。

  自己苦練多年的武功為了報仇,實則連一條人命都不曾加害,而自己先前還對其心生惻隱的鳳一鳴,竟然已經沾染上了如此多的鮮血,不知道釀成多少和自己一般的慘劇。

  然而在這些人中,又能有幾個人會有自己般的福氣,得到師父解救苦海,更將生死攥在自己的手裡呢?

  江聞很清楚袁紫衣所糾結的問題,就是在於“我本應成為的人”和“我想要成為的人”之間的差別。

  鳳天南即便再罪大惡極,在這個時代傳統親倫的溫情面紗下,都顯得不那麼可惡;而五枚師太為她構建的未來再美好,在她心中仍有牽掛的時候,也總是顯得不那麼真實。

  說到底,袁紫衣到現在所說的“弒父”使命,還是建立在非常薄弱的個人仇怨基礎上,她所共情的東西,看似是自己身世悽慘的母親,實際上則全部建立在自己的立場,復仇念頭故而反倒不如原著中的胡斐,親眼見到鍾家慘死來的堅定。

  袁紫衣想要實現行動上的“弒父”,需要的不僅僅是高強的武功,更還要有心理上的充足理由,前來支撐她的每一步行動。路要一步步走,江聞可以代替她進行行動上的“弒父”,為世間除去一個惡人,可心理上的“弒父”,卻只有她自己能做到。

  但是在江聞眼中需要擔心的不是鳳天南,而是無數個像鳳一鳴這樣的人。

  他們從小錦衣玉食、草菅人命,擁有著比佛山鎮上所有人更甚的自由,他們會飽讀詩書、會禮尚往來、會曲水流觴、會高朋滿座,會用潛移默化的方式將這手中的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佛山北帝廟裡鍾家慘劇曾經無數次發生,一切哪怕不見諸文字,仍有血印石上的殷紅直刺人目,仍有胡斐逼得鳳天南遠走瀟湘,可當鳳一鳴成為當地耆老,一言以斷殺人不見血的時候,還有幾個人能察覺這些本該是不應當出現的呢?

  “江掌門,鳳家真就如此該死嗎?”

  袁紫衣忽然轉身,面露一抹決絕之色,眼底卻不自禁地透露出一絲希冀,似乎希望從江聞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江聞猶豫了許久,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北帝廟外已經傳來了匆忙趕到的腳步聲,顯然鳳一鳴已經帶著人來到了這裡,並且人數比原先想的還要多些。

  江聞與袁紫衣對視了一眼,當即從廟後的屋子躲閃起來,藏入暗處看著廟外的逶迤隊伍,也慢慢聽見了前頭兩人貌似寒暄的對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