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聞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江峽繞蛟螭


                 夜色中,一艘體型瘦小的綠眉鳥船正順流而下,這船身比較低矮,船頭卻如鳥首尖細,又有一條綠色橫紋而得名。船身前後設有四槳一櫓,各自有人鼓棹不息。

  這艘船內可容三五十人,如今吃水不淺行駛速度卻很快,唯獨船老大總是愁眉不展。江聞與袁紫衣沒有絲毫睡意,一同站在船頭四望,也不擔憂夜露深重的侵擾。

  “江掌門,你出來這幾日,就不擔心城裡的徒弟們?”

  袁紫衣好奇地問道。

  “文定、凝蝶、小石頭都是有定性的孩子,我何必耳提面命地追著他們教?”

  江聞搖了搖頭:“況且來之前,我給他們找了一間私塾學堂上學,趁這個機會把文化課好好補上,至少識文斷字不能拉下,出去才不會被人嘲笑。”

  綠眉鳥船又駛過一處險灘,原本狹小的天地忽地豁然開朗,兩側沙野連綿成片,時而能見到錦麟反射著月光,從水面上一閃而過,浩浩蕩蕩的潮流也順著江口從海中泛起,推出一疊又一疊斑駁的皺摺,直到袁紫衣的眼前。

  袁紫衣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色,神色猛然一醒,夜深露重帶來的睏意一掃而空,只覺深夜的天地別有韻味,自己循規蹈矩的出入作息之間,卻不知昏昏噩噩錯過了多少絕景。

  “孟夫子說要存夜氣,正精神,害得我好久都睡不好覺。夢裡我沒想起什麼,卻總是夢見些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江聞似乎心情有所變化,說起了些不相干的閒話。

  袁紫衣也有些慨嘆地說道:“原來江掌門也會有去國懷鄉之憂。我也是離開了峨眉山,才總想起那些平日裡司空見慣的景色。”

  江聞微微一笑,卻是搖了搖頭,右手搭在腰間的青銅古劍上,略一思索,終究沒從漆木劍鞘中拔出寶劍,轉手從背後取下了雙鶴桃木法劍鞘,拔出一把劍身似流淌著盈盈水波的白玉劍,獨對著蒼茫的天地沙洲。

  “夢未過半我不敢輕易閉眼,每次等到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

  略微頹喪的餘音縈繞未絕,江聞手中的白玉劍就猛然一揚,在天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了他的左手之中。

  “可人間五十年,與天相比,不過渺小一物,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

  江聞立在船頭,手持一泓秋水般的白玉劍,從頭到腳沒有絲毫的動作,身上卻升騰起一股凜然氣勢,彷彿要以身化劍,斬破世間一切的迷惘執著,醞釀著超脫於劍招之上的境界——

  但這一劍,究竟該怎麼斬出去?

  這是江聞近來一直在研究思索,如果再次對上趙無極該怎麼對付。

  夷怪蜃螺之後,江聞也沒把握能再斬出那超越巔峰的一劍,無法全力施展的內功終究是個短板,纏鬥之時很容易露出破綻。

  而趙無極的天蠶神功已經臻至化境,儼然摸到了無形無意的門檻,說不得就能憑藉高深的功力刀槍不入、飛天遁地,到時候即便是自己,也不見得還能靠著武學境界壓制住對手。

  逃,那是迫不得已的辦法;打,又不見得能佔到便宜,除非帶上三五個丁典一般的巔峰高手,否則絕無穩贏的把握。

  幸而雙方還未正式撕破臉皮,江聞才能用剩下時間摸清對手底細,至少也要把這門來歷不明的天蠶神功琢磨透徹。

  說到這門武功,江聞其實一直都知道一些零星內幕,並且不全是出於金庸江湖或者穿越前的記憶。

  初到明清江湖的他拜訪過嵩山少林寺,自然也潛入過湖北武當山。

  在武當派真武大殿後的藏經閣中,江聞翻閱過三豐祖師留下的典籍,其中內容和《明一統志》中記載基本吻合:【張三丰,曾居寶雞縣東三里金臺觀,自言辭世,留頌而逝。民人楊軌山等置棺殮訖,臨葬發視之,三豐復生後入蜀,見蜀王又入武當山,或遊襄鄧間。永樂中,遣使尋訪不遇,為官以待之。】

  為了防止屍體腐爛,一般的入殮臨葬都不會超過十天,而這次張三丰的死而復生就持續了九天,被稱作是“陽神出遊”,他夢中得玄帝授拳,以單丁殺賊百餘,遂以絕技名於世。

  江聞基本可以確定,就是在這件事發生之後,張三丰才赴了武夷山縵亭峰的架壑昇仙宴——此時由於還在遊方,故而這件事隱秘無比,就連馮道德都絲毫不知情。

  第二次類似的經歷,是他在武當山開宗立派後的事情。張三丰在後山足足閉目睡了九九八十一天,如不是因為尚有一絲呼吸存蕩,徒弟們都打算要架柴燒掉他的遺體了。而經歷這次的死而復生,張三丰功力再進一層樓,創下了玄之又玄的太極丹道。雲九小說

  這一次之後,張三丰前往福州城幽冥巷,全覽了髑髏太守黃裳留下的《九幽真經》,武學境界也提升到了無法估量的程度,這事在武當派中留下隻言片語。

  可第三次且也是最後一次,張三丰獨自走入後山密室之中,提前十餘日辟穀絕食,只飲清泉食水果,最後再也沒有走出山洞,當武當派道門四仙和俗家七俠一同進去收斂屍骨時,只發現一具纏滿銀白絲絡的佝僂乾屍。

  最後也是他們,向武當派上下眾人宣告三豐祖師仙去的消息。

  江聞知道武夷山上的長生不死藥、福州城幽冥巷的幽冥還魂道,說到底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虛無之路,只是一些被不可名狀存在所扭曲的東西,以張三丰的性格與實力絕不會曲就,很有可能會去尋找其他的辦法。

  本來江聞一直懷疑是武當派把假死龜息的祖師給當柴燒了,如今想來,極有可能是他練成了這門神奇的天蠶神功,想要在長生久視的道路上更進一步,卻最終未能破繭羽化……

  漆黑的江水蜿蜒起伏,流淌於廣袤無際的天穹之下,而兩岸田畝皆茂林低垂在地,像是蟄伏沉眠的動物,偷偷將羽翼收攏作一團,只是在偶被寒風經由時,才發出簌簌落落的悲聲。

  清冷月光下,稠密河網氤氳而起的水霧四處瀰漫,讓行人似置身於茫茫的煙波之中,從流之時,只能看見河道忽寬忽窄,綠眉鳥船也跟著東飄西蕩,全然不知水面之下是何等的暗流湧動,只能從撐船之人如臨大敵的表情中,隱約瞅見一點端倪。

  船老大神情更加緊張,緊握船棹的粗大手掌也滲出冷汗。他本來不想接這夜船單子的,西江自有其兇險之處是外人莫知,更別說還帶著幾個用意不明的江湖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