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聞 作品

第二百零五章 禪心已作沾泥絮

  這手陰險很辣的招式,跟先前與江聞交手的黑衣人十分吻合,只是時間線上存在著明顯的疑點。

  江聞本是在山門外的石徑上撞到他,跟著一路才追入法雲閣中,可從這名老僧身上的傷勢來看,自然是困在夾室中已久,如今唯一一個解釋,就是黑衣人是先潛入殺人,後被江聞撞到,本想逃入法雲閣中躲藏,卻沒想到江聞的輕功不同凡響,愣是緊緊咬著他的尾巴追了上來。

  如此推測,對方能夠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入寺殺人,也一定是對自己的輕功造詣極度自信才是。

  “霜妹,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江聞輕聲問道。

  “我察覺到剛才有人靠近了客舍。”

  駱霜兒輕蹙眉頭回答道:“等他走遠後我才追出來,就聽到你們在這打鬥的聲音。”

  兩人交談的時候,老僧們也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江聞的一隻手因為骨折還吊在胸前,顯然是做不到反拗肢體這種程度,行兇嫌疑已經被大大地降低,因此江聞便更加理所當然地進入了看戲模式。

  慘白的月光照進法雲閣中,悄悄爬上了老僧的側臉,顯露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慘狀,肢體似乎都已經僵直生硬,只少了星星點點的屍斑就能徹底判定為死亡。

  可死相慘烈的黝黑老僧被放在了擔架上,縱然已經沒有人認為他還活著,弘辯方丈卻還堅持著不讓別人挪動屍體,甚至拒絕了其他和尚的瞻仰,一定要等到從山下延請的大夫前來診視。

  “弘辯方丈,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江某其實略通醫術,不如讓我為這位大師把把脈,若是事有不遂,也好早日入土為安、往生極樂吧。”

  江聞自告奮勇地說道,卻被弘辯方丈一把攔住。

  “這件事就不用勞煩施主了……”

  可江聞似乎是想早點從悉檀寺脫身而去,再三請求自己把脈,這樣的拉扯倒是讓大淨和尚幾人都看的目瞪口呆,弄不清楚弘辯方丈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於是幾人反而開口為江聞說話——既然人都死了,把把脈又有什麼區別呢?

  固請之後的江聞趁弘辯方丈不注意,繞過阻攔搭住了屍體的一隻胳膊,貼住冰冷刺骨的皮膚,卻沒想到順手而為的一診脈後,他卻像觸電一般跳了起來。

  法雲閣中影影綽綽,由於不便點燈舉火,只能依靠清冷月光照明,可偏偏就是在這一段朏然不明的月華之下,卻有兩道影子猛然延伸拉長,直到幾名老僧的足底才停下!

  一道自然是江聞跳起的身影,而另一道隨江聞一同跳起來的,竟然是方才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的老僧,兩人距離楹門並不算遠,因此即便是樓外聚集的僧眾,也能隱隱約約看見個影子!

  法雲閣內血腥繚繞,只見老僧屍體頓立暴起,幾乎是擦著江聞的鼻尖坐了起來,似老瓜皮色的面容毫無生機,雙眼如死魚般緊盯著前方,唯有那雙被背折向後的肩胛骨還在憮然顫動,陰慘的模樣在陰暗中,似乎還掛著一絲冷笑。

  “詐屍了!”

  “快跑啊!!”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樓下的僧眾或目睹或耳聞,都像是見了鬼一般四散奔逃,頃刻間藏經木樓就從人滿為患,變成了門可羅雀,只剩下幾個老僧還猶豫著站在原地,至少沒有驟然失態,可那兩股戰戰的模樣,卻遠不足以稱之為安定。

  “你們也先回去吧。”

  弘辯方丈喟然而嘆,讓幾名年高德劭的老僧也一併離去,此時法雲閣中只剩下了他自己與江、駱二人。

  “阿彌陀佛,施主何必如此行事呢?”

  弘辯方丈神色自若,以手撫著老僧僵硬枯直的身體,緩緩嘆息著看向了江聞,也看清了他那副藏不住笑的模樣。

  “抱歉啊方丈,我也猜到你非要等到大夫,是想表演一出‘妙手回春’,可我覺得來次‘借屍還魂’,今日也未嘗不可。”

  江聞逐漸褪去戲謔的表情,感慨道:“我也沒想到這位大師,竟然能將禪定功夫修煉到如此地步,幾乎就要斷盡生死之執了。”

  世間殭屍之事未必是空穴來風,但眼前貌似喪命的老和尚卻是理所當然的沒有死,眼前他受的傷雖然嚴重,但硬是靠著龜息假死的法門撐過了危險時期,甚至騙過了痛下殺手的黑衣人,保全住了自己一條性命——這樣的功夫在江湖上不能算俯拾皆是,但也絕不是鳳毛麟角。

  方才的江聞,也只是順手往他身上打入一道內力,就把假死的老僧變成了詐屍模樣,此時正如解凍般從僵死狀態恢復,也難怪弘辯方丈會一邊禁止別人靠近,一邊如此篤定要請大夫前來了。

  弘辯方丈鬚髮皆白,繼續扶著老僧後背說道:“安仁上人能將寒山內功修煉到如此高深,有朝一日說不定能證得阿羅漢果,斷盡思惑。施主,如今這裡沒有外人,你有什麼事情就不妨直說吧。”

  江聞緩緩搖頭:“弘辯方丈,你白日裡沒有和我們說清楚的事情,是不是應該要先開誠佈公一下比較好?”

  弘辯方丈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方丈,那我就不妨直說了,江某今日在樑上聽到庫頭僧們在說,悉檀禪寺庫房已經空空如也了,哦對了,倆人好像還說要吃了我們。”

  弘辯方丈有些尷尬地抬起頭,露出了一種難為情的模樣:“哎……此事是寺僧失禮失言,可敝寺絕沒有為難二位的意思……悉檀寺如今已經要山窮水盡,寺僧也是不得已,他們才惦念著去廣募善緣……”

  江聞難以置信地說道:“悉檀寺居然到了這種田地?”

  弘辯方丈慨嘆一聲,用袈裟袖子遮住了顏面:“說來慚愧,如今悉檀寺連月齋戒每日只用一膳,也是迫不得已的辦法,若不是找不到出路,怎麼會這麼不近人情?”

  江聞也想起了晚膳時的野菜糰子和米湯,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當真匪夷所思。試問你這偌大的寺廟既有木家撐腰,又有三千畝寺產,怎麼會平白無故落到如此地步?”

  弘辯方丈低眉垂首,兀自唸經,駱霜兒原本不忍江聞如此逼問老和尚,想要開口阻止,可她還沒說話,轉頭江聞就又重提了一遍,前後問題竟然一字不差,似乎是真的想不通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