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五十七章,手中刀斬不平事(五)

雲冉知道,周厭是一個武學修為極高的江湖中人,那日看到降魔殿大人的態度,想來周厭的名聲也是不小,可是如今卻藏在一間小小的武館之中不問世事,甚至平日裡都瞧不出來這個平平無奇的年輕人有何實力。

這幾日他們結伴走到青石港,年輕人總是會說上許多他在來到奇星島之前海外漂泊的那段時日,可是大多還是說起那些沿途的山水風景,卻很少提起江湖裡的浮沉,所以雲冉便知道他是見識過了世上萬般景色的人,心懷曠野自在安樂,可是仔細想想,雲冉卻又覺得自己絲毫未曾真正看清過這個始終溫和的年輕人。

他總是笑著,眼中沒有苦痛和煩悶,他總是眼底熾熱,無論世事繁雜,無論人潮洶湧,那片光明晶瑩總能閃爍進人的心裡,瞧得久了也似乎要將人心中的所有東西都看得通透,他那般不善言辭,只是看著你,你就能清晰地察覺到所有純澈的情感,雲冉總不免躲閃著這樣的眼神,那般無所畏懼的坦蕩直叫人不知該如何回應。

可心裡總是歡喜的。雲冉說不清楚這種情緒,她也只不過是個二八年歲的小女子,平日裡見得最多的就是賬目上那些枯燥的墨跡,而來來往往的行客卻無需她去如何操心,至於當初那些世家大族的襲擾她也沒能看到深處的腌臢汙穢,她是一個仍對世間滿是期冀和嚮往的年輕人,又何時想過喜歡是怎樣的事情。

日落了,黃昏的餘暉灑下幾分寒意,雲冉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周厭小心翼翼地走近,然後輕聲說道:“我們回去吧。”說完,他轉過身向著蒼南城走去,雲冉點點頭然後沉默著跟在周厭的身邊,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城裡去,他們的背影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可又似乎緩緩地、慢慢地、漸漸地,靠近。

茶樓裡,雲河坐在櫃檯後,藉著閃爍的燭火敲打著算盤,時不時提筆在賬簿上記載著什麼,雲淺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雙腿搖晃著,視線落在虛掩的門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雲河放下了筆,然後看了一眼屋外,撫摸著鬍鬚微微皺眉說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來?”

雲淺晃動著腦袋,脆聲道:“沒事啦,姐姐有周先生陪著不會有事的。”雲河雙眉皺的越來越深,有些不滿地低聲說道:“這怎麼天天都出去啊,那小子不會不安好心吧。”

雲河自然知道了那日周厭在茶樓裡出手的事情,也從雲冉和雲淺那裡模模糊糊地察覺到了周厭身上不俗的身份實力,但是終究是沒什麼直接的交談,更談不上了解,這幾日雲冉又總在這個時候與周厭出門去,雲河終於還是覺得應該與女兒好好聊聊了,自己這個大女兒雖然懂事聰慧,但是畢竟年歲尚小,而那周厭看來應該是久在江湖之中的人,若是自己的女兒被輕易地騙了去,雲河可不會答應。

正想著,木門被推開,這個時候茶樓已經不再接客,走進來的自然是雲冉,雲河下意識地向著屋外街道望去,果然在人影稀疏之間看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身影,還有云冉猶豫著合上門的動作。雲河下意識就將算盤打得噼啪作響,雲淺好奇地看見爹爹好像咬緊了牙關。

吃過了飯,雲河打發著雲淺到屋後院子裡修習一下今日武館裡學來的武藝,然後叫住了正在收拾餐桌的雲冉:“雲冉,你先過來坐下。”雲冉有些疑惑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然後坐在雲河身邊的木椅上,問道:“爹爹,怎麼了?”

雲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才斟酌著說道:“那個,雲冉啊,你是不是,和那小子……咳咳,你是不是喜歡那小子啊?”雲冉張開了嘴,似乎是愣住了,又似乎是沒聽明白雲河究竟在說什麼,片刻之後,雲河才補充道:“就是那個周厭,你這幾日不是一直跟他出去嗎?”

雲冉好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她的臉上迅速升騰起紅暈,連那眼底的光都迷亂在了燭光裡,朦朧又純粹,雲河只能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然後揮揮手說道:“算了算了,你還是不要回答了。”

說完,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認真說道:“雲冉啊,父親雖然不知道那周厭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也不知你們之間有什麼樣的故事糾葛,但父親畢竟是多走了這麼多年的路,也看過了不少的男男女女,父親沒辦法教你如何去明確自己的心意,但父親想告訴你,只有你對一個人徹底地認識了,再去談喜歡,知道嗎?”

雲冉抬眼看著雲河嚴肅的神色,她默默地點點頭說道:“嗯,我知道的,爹爹。”雲河伸出手掌搭在雲冉的頭頂,沉聲說道:“雲冉,爹爹沒用,只能自己撐著這麼一間小小的茶樓,也沒辦法給你和雲淺女孩子家該有的生活,甚至都差點護不住你們,落入那林家的賊手。你們孃親走得早,父親也不知道該怎麼帶著你們長大,女孩子和男子也是不同的,你們最終總要尋到一個真心實意的夫君才能過好這一生,所以,父親希望你能再多看看多想想,這是一生一世的事情,馬虎不得啊。”

雲冉感受著頭頂那粗糙又熟悉的溫度,想起來小時候壁爐旁父親和母親一同抱著自己的過往,不知為何她慢慢地溼了眼眶,她總是覺著,如果自己以後也能尋到一個那樣的郎君就好了,冬日裡燃起爐火和自己的妻兒相伴一處,那樣這一生也不算遺憾,那時雲冉便覺得,女子若是找到了一個好郎君,是不是日子便能這般歲月靜好再無其他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