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富泉村（二）
“啪~啪~”
一連串的雷聲，將村長從睡夢中驚醒。
迷糊了片刻，村長突然回過神來，想起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心中一緊。
連鞋子都顧不上穿，連忙跑到門外一看，臉色鉅變。
這賊老天，怎得說變就變？
這個時候下瓢潑大雨，江邊的鄉親們可怎麼辦？
就在擔心之時，院門外一個身影跑來，是柱子。
“村長，你快去看看吧！”柱子沒穿雨披，在暴雨的沖刷下大喊：“大夥被困在了灘上，好多人都落了水，有的人...甚至被沖走了！”
村長臉色凝重，抄起屋裡一支撐船用的長杆，二話不說衝入雨中。
“走！咱們快去救人。”
兩人迅速跑到江邊。
不同於午後時的其樂融融，此時的兩岸哀聲四起。
江面上波濤湧洶，水流湍急，狂風陣陣襲來，吹得樹幹彎了腰，有的甚至攔腰截斷。
幾艘小船遊蕩在江面，船上的漢子奮力撐杆，不想被江流沖走。
再仔細看去，江面上漂浮著數顆小腦袋，都是落水者。
更令村長憂心的，是落沙灘。
落沙灘的中央聚攏著不少村民，發出陣陣哭鬧，而在他們腳下，灘邊的泥沙被一點一點沖走。
村長大驚失色。
才一會兒的功夫，這落沙灘，居然被沖走了一半沙石。
此地絕對待不住！
村長當機立斷，對柱子說：“咱倆撐一舟，你去水上救落水者，我去灘上接人！”
落沙灘上的村民本已絕望，就在此時，他們看見狂風暴雨中，一個渺小的身影，撐著一艘孤舟划來。
有眼尖者看清了來人面容，不由高呼：“是村長！村長來救我們了......”
群龍最怕無首，尤其在危難關頭。村長的從天而降，讓富泉村一眾村民有了主心骨。
“趙老四，你去那邊搭把手。”
“劉大能，你來我這兒，先把這幾個老嫂子接走。”
......
村長臨危不亂，場面頓時穩定不少。
只不過，奈何船少人多，一番忙活下來，依然有不少村民滯留在灘上。
眼看人多船少，村長扯著嗓子大喊。
“各位鄉親，都不要慌，大家聽我指揮......”
“這樣，大家排好隊，讓孩子和婦女先上船，咱們一批一批劃回去......”
村長頗有威信。
雖然有幾個不通水性的小夥子，對這番安排不滿，但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乖乖排起了隊。
等小船的吃水到了極限，村長拿長杆一頂，小船朝遠處駛離。
“大家稍等片刻。”村長臨走前不忘安慰：“等送過他們，我馬上回來......”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愈演愈烈。
一時間，江畔兩岸彷彿成了村民們與老天爺的競賽。
倒要看看，究竟是村民們被營救得快，還是環境惡化得更快！
但，人豈能勝天？
尚有一部分村民沒有撤離，而在他們腳下，沙石分離得越來越快，落沙灘幾乎沒了立錐之地。
暴雨如注，村長已然盡了力。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撐了三趟小船，胳膊痠疼得幾乎抬不起來。
饒是這樣，依舊咬著牙，透支著身體堅持。
落沙灘剩下的村民中，有一半是不通水性的漢子，他們嘴上雖沒說，但心裡都等得不耐煩了。
最典型的王家兄弟，三個人躲在一旁竊竊私語。
老三憂心忡忡道：“前面還有十來個人，但那小船，每次最多載六七個。照我看，咱們估計還得再等一輪。”
“那怎麼辦？”老三急得差點哭出來：“我倒不是怕死，但是...娘怎麼辦？咱們三個都沒了，誰照顧娘？”
“都別說了！”
老大突然開口，他年紀最大，一向是兄弟中的主心骨。
“我看這樣。”老大低聲道：“一會兒等船過來，我去與村長說，咱們說什麼也得搭上這趟！”
老二一向懦弱，不放心道：“可是村長都說了，讓我們好好排隊......”
老大冷哼了一聲，眼中泛著精光，絲毫不見平時的憨厚。
“平時敬他是村長，但這等性命攸關時刻，誰還聽他的？”
見其他兩兄弟猶豫，老大提醒道：“一會兒要與我共同進退。你倆可別忘了，老孃還在家等咱們呢！”
在一幫難民期盼的目光下，小船再一次靠岸，大家一擁而上。
“慢點...慢點。”村長累得直喘粗氣，卻還得維持秩序：“不要往前擠，大家一個一個上......”
上了五六人，已然到了小船的極限。
村長操起長杆，正準備划走，卻發現杆子被人拽住。
村長扭頭一看，見是王家老大，不由詫異道：“怎麼了？”
王家老大死死攥住長杆，沉聲道：“為什麼還沒輪到俺們家，俺們三兄弟可是先來的灘邊！”
村長此時肉體和心靈雙重疲憊，著實沒功夫閒扯，板起臉來教訓：“你看看這些婦孺，你們三個大老爺們，好意思提前走？”
危難關頭，平日的情誼彷彿一瞬間消失了。
旁邊的婦人心中不滿，卻敢怒不敢言，因為王家另外兩個兄弟，正死死看著她們。
“那我不管！”王家老大咬牙切齒道：“這趟若不讓俺們走，就都別走！”
“你......”
村長急不可耐，往回用力拽著杆子，氣道：“這是我的船，我想載誰就載誰！”
這般關頭，王家老大顯然不會講理，兩人就在這江邊拉扯起來。
旁邊有怯弱的婦人害怕得大哭，王家另外兩個兄弟，想上前幫大哥。
拉扯之餘，村長用力一老，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從船上掉了下去。
“啊，村長落水了！”
連同王家兄弟在內，一幫人大驚，眼睜睜看著村長順著江流飄走。
好在村長水性不錯，利用最後一分力氣，死死抓住岸上蔓延出來的樹枝。
王家兄弟有些懵，他們只是想上船，村長落水卻是他們沒想到的。
看著婦人們毫無主見地看過來，三兄弟看看不遠處的村長，又看看對岸，王家老大把心一狠：“不管他，咱們自己划過去！”
小船上再次坐滿人，除了王家三兄弟，又隨便拉了兩個漢子。
婦人們只能抹著眼淚，眼巴巴看著。
老大笨拙撐著長杆，緩緩朝對岸劃去。
船上幾人，沒有再看村長一眼，不知是顧不上看，還是沒臉看。
看著小船漸行漸遠，村長泡在江中，只覺得心比軀體更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