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兩百一十七章:待到山花爛漫時

    ()        烏雲浪濤般滾過頭頂,細密的雨絲裡,灰濛濛的天空透著寒意。

    劫雷已經過去,上空傳來的電閃雷鳴已是真實的天象。

    寧長久看著南方,神色恍惚。

    這一抹恍惚很是要命。

    他的精神忽然被什麼攥住,神魂的痛意甚至不輸先前被心魔劫的小女孩刺入之時。

    “你什麼時候醒的?”寧長久的發問帶著些許痛苦。

    他的體內,那個熟悉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在你出深淵的時候,我就醒了。”

    那是劍靈的聲音。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兒,道:“先前你為什麼不動手?”

    劍靈道:“因為那個女人在。”

    寧長久道:“你還是決定奪舍我麼?”

    劍靈冷冷道:“最開始的時候,我就與你說過了……只是這些年,你或許心存了僥倖,以為我不會對你動手。”

    寧長久搖頭道:“不,我覺得你這樣很好,從一而終的劍心才配得上天諭劍經的必殺之招。”

    劍靈道:“其實我不太喜歡天諭劍經這一劍。”

    “為什麼?”寧長久問。

    劍靈答道:“因為這是暗殺的劍,真正的強者無法被暗殺,譬如坐觀天地的神主,我想求一劍,真正的最快最強的劍,這是我的夙願。”

    劍靈頓了頓,繼續道:“我想要出劍,首先必須得能握劍。我不想被人握在手裡。”

    寧長久道:“你的願望我很欣賞,只可惜你要奪舍的是我,所以我不能支持你。”

    話語之間,兩人的精神力互相拉扯著,爭奪著這幅身子的主動權。

    寧長久的臉時而平淡,時而冷漠,在有情的人與無情的劍之間不停地切換。

    寧長久的話語卻依舊平靜,道:“你贏不了我的。”

    劍靈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我知道。”

    它嘆氣道:“這本就是命運的指示……更何況連罪君都沒能殺了你。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會的所有的劍我都會,為何我贏不了你?”

    寧長久在雨中盤膝而坐,閃過的雷電將他的身影劈得雪亮。

    他的白衣被濡溼,墨髮披在肩上,原本少年清秀的眉眼如今愈顯銳氣。

    不需要劍靈奪舍,他便已似一柄劍,一柄挺拔的,出鞘的利刃。

    寧長久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我來讓你明白。”

    寧長久的身後,神魂若有若無地漂浮起來,濛濛細雨裡,那神魂的虛影彷彿一觸即碎。

    虛影與本體同時閉上了眼。

    接著,寧長久無邊無際的心湖上也下起了一場大雨,原本如鏡的心湖轉眼間煙波浩渺。

    劍靈灰髮裹身的影子靜立心湖。接著,寧長久的神魂也化作芥子大小來到了心湖之中,與他平靜對峙。

    心湖的雨是虛幻的,只是心靈與外界的共鳴。

    但他們腳下的漣漪卻是真實的。

    心湖之上,這一戰在悄無聲息間便拉開了帷幕。

    他們開始對劍,一模一樣的劍,萬千的劍影由神魂模擬而出,籠罩在心湖的上空,那些劍影像是一個個披甲待陣的士兵,於擂響的戰鼓中列次入隊,亮出明晃晃、亮堂堂的兵器,兵器出鞘時的振響好似胡琴颯颯。

    寧長久盤膝而坐,已然入定。

    天空陰雨連連,不知何時停歇。

    ……

    ……

    距離寧長久墜入深淵已過去了將近兩年。

    斷界城一年多的時光彈指即逝,穿越日晷之時,他們再次經過了那個絕對時間流速的平面,出來之後,本該到來的嚴冬已在悄無聲息中過去,積雪消融,原野外的櫻花盡數盛放,暮春的雨裡,溪聲碎碎念念地奔往遠方。

    哪怕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寧小齡看著櫥窗中那幅青鳥畫卷時,依舊忍不住出神許久。

    窗外是一場雨。

    按照民間的說法,這場雨之後,夏季便又要來了。

    這是師兄走後的第二個夏天。

    寧小齡推開了門,珠簾晃碎了她清秀的眉眼。

    今年她已十六歲了,再過幾個月便要十七了。

    少女已不是內峰中最小的弟子,她的眉目也越來越沉靜,她不愛打扮,始終素著臉,白裳黑帶,滿頭稚嫩青絲也只以發繩在中間繫好,自然垂落,已快至腰間。

    她身段依舊嬌小,個子卻高了不少,胸脯微微隆起,似是潮水褪去,露出其下隱了許久的山嶽。

    如果說陸嫁嫁是一柄不染纖塵的世外仙劍,那寧小齡便是一柄精雕細琢的秀美小刃。

    而平日裡,峰中許多人也將她作為陸嫁嫁的接班人看待了。

    只是這兩年,峰裡時常說,這位寧小師姐要去中土一個名為古靈宗的大宗修行了。

    古靈宗原本叫幽冥道靈宗,後來幽冥二字犯了忌諱,便除去了,再加上當時宗主最愛的孫女名為古靈,便改名了古靈宗。

    那是中土赫赫有名的大宗,落座於傳說中的冥國舊址,對於驅魂控靈一術造詣極高。傳說他們還掌管有一份冥君散落的權柄,而每個正式的弟子,都可以享有一部分,作為輔助修道的紅利。

    但是兩年過去了,寧小齡卻遲遲沒有出發。

    今天恰是師兄離去的第二年。他依舊沒有回來。

    寧小齡來到了他的房間裡,將本就沒有灰塵的房間又打掃了一遍,只是無論打掃得再幹淨,那些案上的書卷依舊被歲月侵蝕著泛黃。

    淅淅瀝瀝的雨聲裡,寧小齡收拾好了屋子。

    她蹲下身,從案臺最下方的格子裡翻出了一封紅色的信。

    那是寧長久與趙襄兒的婚書。

    寧小齡如常地打開讀了一遍,神色柔和。

    如果師兄與趙姐姐在一起,那樣的場景一定會很有趣吧……

    她出神了許久才將信放回了案下,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取過那個瓷瓶,輕輕敲了敲。

    瓷瓶中,韓小素的影子飄出:“小齡姐姐,怎麼了?”

    寧小齡道:“你的魂魄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一路上,我順便給你講講當年臨河城發生的故事。”

    韓小素顯得有些惶恐:“這裡就是我的家呀。”

    寧小齡輕輕笑了笑:“有我在,當然不會趕你離開,可我要走了啊。”

    “小齡姐姐要去哪裡?”韓小素一驚,立刻想到了那些傳言:“姐姐要去中土了嗎?”

    寧小齡點了點頭,道:“嗯,我要去找我師兄。”

    韓小素疑惑道:“嗯?寧公子不是在南荒麼……”

    寧小齡輕聲道:“書上尋人便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說法,碧落太高太遠,我成不了仙去不得。但黃泉或許可以去試試。”

    韓小素與她朝夕相處,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意——哪怕寧長久已死,她也要把他從冥國撈回來。

    韓小素輕聲嘆息,道:“古靈宗雖是大宗,但幽冥之途絕非通天大道,姐姐如今已在劍道上大放光明,何必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