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三百五十八章:欺天瞞地十九年

    幽光起伏的夜色裡,陸嫁嫁在床頭輕輕坐下,寧小齡如常地爬上她

    的膝蓋,蜷了起來,陸嫁嫁俯下身子,手輕輕地捋過她的毛髮。

    寧小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此刻她的眼裡,師父清雅的姿容更為縹緲了,像是湖面吹來的雲朵的倒影,仙意盎然。

    “師父,小齡心有些亂。”寧小齡小爪子抽了抽,捏著陸嫁嫁的裙角,低聲說著。

    陸嫁嫁的手輕輕覆著她的腦袋,平靜道:“不要怕,相信你師兄。”

    寧小齡頂了頂她的掌心,道:“嗯!我相信師兄和司命姐姐。”

    陸嫁嫁淡淡地笑了笑,清眸中的憂色卻始終似湖上解不開的霧。

    未束的青絲順著側頰落下,如水觸崖,在肩的兩側分開,寧小齡伸出爪子,抓住了陸嫁嫁垂至胸前的發,輕輕為她梳理,緩解著心緒的沉悶。

    “師父……”寧小齡忽然嘟囔了一聲。

    “嗯?”陸嫁嫁微微回神,問:“怎麼了?”

    寧小齡回過頭,看著昏光微透的大門,輕聲道:“門外好像有人,立了許久了……師父不見她嘛?”

    陸嫁嫁沉默片刻,將寧小齡抱回床榻上,輕聲道:“等等,師父馬上回來的。”

    寧小齡嗯了一聲。

    陸嫁嫁起身,猶豫了一片,取來了柳珺卓的劍與冠,推門而出。

    柳珺卓披頭散髮,靜靜地立在門外屋簷下的陰影裡,她清瘦的雪頸之側,還有一道未消的血痕。

    柳珺卓抬起頭,神色複雜地看著陸嫁嫁。

    陸嫁嫁莞爾一笑,將冠置在劍上,道:“你拿回去吧,這是你劍閣之物。”

    柳珺卓緩緩伸出手,觸到了冰涼的劍。

    從習劍起,她只有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手是顫抖的,其後她的手一直很穩,生命在她指尖的生滅不能動搖她心緒絲毫,但今日,她的手卻又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陸嫁嫁輕輕鬆手,柳珺卓接過了劍。

    “我輸了。”柳珺卓說。

    陸嫁嫁話語平和,道:“你不明搶豪奪,願意讓我以境界,本就是德行。二先生若真正全力出手,哪怕是此刻破道的我,也決計擋不下來的。”

    “輸了就是輸了。”柳珺卓卻輕輕搖頭,道:“況且……我其實不是在乎輸。”

    陸嫁嫁問:“那是什麼?”

    柳珺卓咬著唇,聲音也在發顫,道:“比劍之前,我說過不傷你,可我若不全力出手,便贏不了你,兩者擇其一,我選了後者。陸姑娘贏了,胸懷寬廣,不責怪我,但我捫心自問,劍心之隙怎也無法視而不見……呵,說來可笑,七師弟敗劍回來時,其餘的師兄姐都去安慰,就我還笑了他幾句,如今倒是自食惡果了。”

    陸嫁嫁淡淡地笑了笑,輕聲道:“若無你全力出手,我也難以破境,我……不怪你的。”

    柳珺卓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子,忽地生出了自慚形穢之感。

    這是她當初初見大師姐時才有的心情。

    柳珺卓不知想到了什麼,心思忽然透亮了幾分。

    “陸姑娘。”柳珺卓神色忽然認真。

    “嗯?”陸嫁嫁微疑。

    柳珺卓忽地後退一步,將冠置於地上,她單膝跪地,出乎意料地行了一個大禮,語氣平靜道:“我出行之時,大師姐與我說,我的機緣便在古靈宗,我當時困惑,只當是那名為司命的宗主,第一日來時,她不在宗,我以為要錯過機緣了。”

    “但我今日才發現,師姐原來沒有騙我。”

    她忽地一笑,抽出了劍,陸嫁嫁的眉目被劍光照亮,她想出手阻攔,卻來不及。

    眨眼之間,兩道劍光自肩頭閃過,鮮血從柳珺卓的肩頭迸濺而出,將黑白的劍裝點上了梅瓣般的血色。

    自罰兩劍。

    她一聲不吭,將劍放在地上,緩緩起身,對著陸嫁嫁笑了笑,道:“陸姑娘別過,我回劍閣領罰了,師姐看到我這副樣子,想來又要被我氣個半死了。”

    陸嫁嫁輕輕搖頭,看著她兩肩的血洞,道:“二先生不必如此的。”

    柳珺卓已然轉身。

    陸嫁嫁看著地上的劍與冠,問:“不拿走麼?”

    柳珺卓回過頭,神色卻輕鬆了許多,如初來時那般眉眼飛揚,她認真道:“我已不需要它們了,希望下次再見陸姑娘,我們可以真正酣暢淋漓地打一場。”

    陸嫁嫁想了想,無奈道:“下次相見之時,我倒希望二先生以和為貴。”

    寧小齡趴在窗口,眯起了一絲窗,偷偷看著兩人。

    她對於錯過了她們的決鬥本就傷心,對於師父就這樣讓她走了,沒放什麼狠話也有些不滿……

    “偷看夠了嗎?”陸嫁嫁回頭,看著躲在窗後的小狐狸,微笑著問。

    寧小齡推開了窗,道:“雖然總覺得便宜她了,但這劍與冠看著就值錢,到時候師父和師兄若要舉行婚禮,便可以多添一份嫁妝,看著也闊氣一些!”

    陸嫁嫁微惱,道:“小齡說什麼胡話呢?尾巴又癢了?”

    “這裡也沒有別人。”寧小齡囂張地搖著尾巴,道:“到時候成親了,小齡也可以陪嫁過去……啊啊!”

    陸嫁嫁一把揪住她的尾巴,將她拎了起來,道:“再胡說八道師父可就生氣了。”

    寧小齡雖篤定師父是不會生氣的,但尾巴受制於人,還是服軟了,辯解道:“陪嫁……就是陪嫁嫁師父的意思呀!師父不要小齡陪著嘛……”

    “古靈精怪。”陸嫁嫁抱著她,無奈一笑。

    婚宴……

    也不知司命姐姐和襄兒妹妹怎麼樣了。

    陸嫁嫁駐足凝眺月色,短暫出神。

    ……

    ……

    朱雀幻境。

    趙襄兒立在孔雀明王身前,看著它屏風上九個漆黑的窟窿,依舊保持著高度的緊張。

    孔雀明王的瞳孔漸漸失去了光彩,風化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羽上的翠色消逝,化作了石灰石般的顏色,絢爛的屏風一點點崩解成沙,在周圍烈火裡消散。

    宛若宮殿的,曾被視為不可戰勝的巨大身影,就這樣瓦解倒塌,化作了焰風中吹蕩的塵。

    趙襄兒靜立著,看著孔雀消散,心神終於放鬆了下來。

    終於結束了……

    她抬起沾滿了血汙的臉,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嬌小的身軀在溫和的焰風中搖晃著,她看著天空,回憶起了先前似夢非夢的畫面。

    她緩緩舉起了右手,僵硬的五指一點點舒展開來,她透過五指間的光,似乎能看到有一個白衣少年也對她伸出手,十指相合,他說“願珠聯璧合。”她答“永結同心。”

    趙襄兒立了一會兒,收回了手。

    她感受著體內嶄新的力量,輕輕地呼吸著,整個世界似也隨著她的節奏呼吸了起來。

    這便是五道麼……

    兩本神卷的上下冊融為一體,化作了衝破瓶頸的洪流,她體內那顆殺死鬼車時生出的金丹也真正凝結,如懸於心湖的太陽,照亮了原本心湖所有的幽暗與冰冷。

    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力量,似封閉心神便可自成一世界,似睜開雙目便可同萬物而歸一。

    只可惜此刻的趙襄兒無法全身心地感受這種境界。

    積壓了將近三日的傷勢在少女的身體裡爆發了出來。

    她痛哼了一聲,身軀戰慄,以紅傘支著自己,緩緩跪倒在地。

    嗖嚨——

    身前有聲音忽然響起。

    趙襄兒微驚之下抬首,發現是先前孔雀明王死去的地方,那些曾被它吞水的妖雀,化作了小小的怨靈飛走了,像是成群結隊的烏鴉。

    虛驚一場。

    趙襄兒閉上了眼,從腰間解下了綁著的紅裙,這紅裙亦屬‘神袍’,只是大戰之中,它擋了太多的刀劍,也被斬出了許多缺口。

    趙襄兒取過紅裙,拿它柔軟的表面輕輕擦拭身體的血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