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三百六十一章:前世今生的真相

    ()        這是記憶裡寧長久第一次看到這座大殿的模樣。

    大門沉而緩地推開了。

    外面明媚的陽光照了進去,殿中暗藏的幽華也滲了出去。

    兩種截然不同的光在門檻上相遇,溫和地揉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鋪著光的水,化作了門簾垂在面前,其後藏著一個幽紅晃動的世界。

    寧長久抱起懷中的女子,直起僵硬的身子,他腦子一暈,供不上力氣,足下一個趔趄,幾乎是摔進大殿的,樣子狼狽。

    寧長久強撐著立穩,他脫力的身軀一直在抖,唯有抱著司命的手是穩的。

    他來到了神殿裡,抬起頭。

    那是一個幽華宛然的琉璃世界。

    諸天神像不知其名,繞殿而立,頂天立地,各自漆金,或莊重威嚴,或翩然如舞,它們的半身掩在黑暗裡,半身則被手中捧著的燭火照亮,露出金屬貴重的紋路。

    而神殿的最中央,則垂著數道白紗幔。

    那些紗幔比神像更高,層層疊疊,無風而動,竟像是囚禁於此的雲。

    燭光幽幽的池水浸著白紗邊緣,隨水起伏。

    白紗間,隱隱約約透出一個人影。

    那個身影很淺,透著說不出的纖柔,皎皎的光裡,女子身影起伏的線似達到了美的極致,美麗或許並不存在意義,但這樣的美卻是真正的神意。

    正如當年飛昇之日,寧長久回眸時的驚鴻一瞥。

    她是葉嬋宮。

    永生難忘的人近在咫尺,僅隔著一道單薄的紗,前世今生的記憶巧妙地重疊在了一起,彷彿這神像燈影,紗幔仙影,便是這一路而來,萬水千山的終點。

    殿門緩緩合上。

    寧長久跪地俯首,懇切道:“弟子拜見師尊,師尊……久等了。”

    白紗後的仙影靜靜地看著他,道:“所求何事?”

    寧長久想要回答,腦中卻若有刀割,他輕輕搖頭,再次叩首,道:“雪瓷姑娘為救弟子性命,重傷至此,僅剩一氣,還望師尊出手相救!”

    葉嬋宮隔著白紗看著司命,聲音輕柔:“她與你是和關係?”

    “我……”寧長久微一恍惚,道:“還未及交心……過往弟子冥頑不靈,只要她能甦醒,我一定會表明心意。”

    葉嬋宮淡緲開口:“可我許與你的婚書,是趙襄兒,而非是她。”

    寧長久如鯁在喉,片刻後堅定道:“世人談婚論嫁,都須拜見長輩,所以……所以我來帶她見師尊了!雪瓷是弟子歷練人間時相愛的女子,她曾為神官,心地善良,與弟子是門當戶對情投意合的……不知師尊滿意與否?”

    葉嬋宮的話語始終沒有太大起伏,“嗯,前一世的你也是如此的嗎?”

    寧長久平靜道:“前一世弟子清心修道二十四載,拒絕婚約,直至飛昇之日……”

    葉嬋宮道:“飛昇之日我一劍斬了你?”

    寧長久猶豫片刻,輕輕點頭。

    葉嬋宮問:“你可知我為何斬你?”

    寧長久道:“不知。”

    葉嬋宮問:“那你可恨我?”

    寧長久道:“不恨。”

    葉嬋宮問:“是因為有求於我才這麼說麼?”

    “弟子一直是敬重師尊的,若沒有那三年之夢,弟子早已死在天竺峰下了。”寧長久誠懇道。

    葉嬋宮的身影在白紗上晃動著。

    她看著這個披頭散髮,渾身血汙的少年,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乾瘦的臉頰下,牙齒還在打著顫。

    “你為何認為我能救她?”葉嬋宮問。

    寧長久已想過這個問題,他認真道:“當初雪瓷與我說,神國之中,日冕一分為二,屬於夜間六個時辰的,在她手中,而另一半,應是在師尊手裡。”

    葉嬋宮道:“無頭神一事,你已猜到是我做的?”

    寧長久道:“普天之下,除師尊之外,無人再有此神通。”

    葉嬋宮對於著阿臾之語並未放在心上,她看著司命,七百年前的記憶緩緩浮現,當時她沒有時間去創造嶄新的神官與天君,故而留了他們一命,將他們放逐至神國之下的斷界城,維繫秩序的穩定。

    她沒有想到,當年無心一瞥的女子,竟會以這樣的面貌,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世間的孽數紛繁複雜,哪怕是她,也不可能真正算盡一切。

    葉嬋宮道:“把她留在此處吧。”

    寧長久微怔,漸漸鬆開了懷抱女子的手,他的臂膀無比僵直,已體會不到懷中身軀的柔軟,但他的動作依舊小心翼翼,似捧著一個摯愛千年的珍貴瓷器。

    “弟子多謝師尊相救,弟子願為師尊出生入死,肝腦塗地。”寧長久許久沒有飲水,嗓子渴得幾乎要冒出火了。

    葉嬋宮輕輕抬臂。

    白紗拂開,司命的身影被無形的月光託著,緩緩浮起,飄入了層層落下的白紗裡。

    如漂泊多年的小舟終於歸海。

    寧長久的視線已徹底模糊。

    他感覺自己的骨骼輕若雲朵,再也無法承受肉身的沉重,執念終於消散,他神色輕鬆,體內擠壓的傷勢也一輪輪爆發了出來,經脈炸裂的聲音在皮肉下輕微地響起。

    寧長久雙膝一軟,倒在了地上,新鮮的血液在衣裳下擴張開來。

    ……

    三千世界。

    趙襄兒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她居住在一處金碧輝煌的神國裡,神國的世界遼闊無邊,朝有百鳥朝鳳,雲魚銜笏來見,暮有彩霞如綺,仙子曼立散花。

    這裡像是太陽,卻又不是真正的太陽。

    這是太陽權柄的凝聚體,是一座凌駕在人間之上的神國,與月宮齊平。

    從現在的尺度而言,可以追溯的時間只有四千年——那是太初六神最初到來的時候。

    更早之前的歷史早已斷絕在了一次次毀天滅地的神戰中。

    但此刻夢中的尺度,是更早之前的。

    那時候人間是在星神——也就是如今被稱作‘第七神’的神明統治下的,星神擁有的權柄為‘生命’,它是萬物的母神。

    而自己所在的神國與月亮上的月宮和星神的世界,構成了一個巧妙的平衡。

    那時的她每日便立在雲端,遠眺世間最浩瀚最壯闊的美,沐雲霞以為裙裳,頡星火以為燭臺,她是此間至美至貴之人,肌膚若綢,眉目聖潔,放眼世間,除了月宮中的那位,世上再沒有人能與她爭妍。

    但她並非這個國度真正的主人。

    按照如今神國的格局而言,她應是此間的神官亦或天君。

    神官與天君的權柄是神主權柄割捨出來的,譬如無頭神的權柄為無限,而夜除與司命,分別掌握組成‘無限’的‘時間’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