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四百十七章:萬劍與我同歸墟

    寧小齡的意識離開了幽冥的王座,進入了那片廣袤的虛無裡。

    她從上空俯瞰。

    少女縹眇的心神一震,她的視野中,果然出現了兩道金色的影,哪怕無法看清,她的眼眸還是微微感到了刺痛。

    她雖無法窺其全貌,對於戰局卻也是能感知一二的。

    開啟了神話形態的天驥果真陷入了瘋狂,他身影的顫動,刀鋒與槍戟的震顫皆切割著空間,宛若絞碎脆弱的紙張,身形所過之處,塌陷的虛空需要許久才能重新彌合。

    神主是守護天道的神明,但此刻,比之天驥,寧長久更像是真正的神。

    寧小齡望了許久,終於將師兄的身影看清了。她看到了師兄黃金色的瞳孔,看到了背後懸掛的紅日和盤旋的烏鴉,還有那疑似柳希婉的劍靈少女……她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了些,她捏緊了拳頭,為師兄緊張地加油鼓起著,只恨自己沒有辦法真正操控墟海,無法降下神罰將天驥劈死。

    很快,她的神識也捕捉不到師兄神明般的身影了。

    戰鬥仍在繼續著,寧小齡哪怕只是旁觀者,也感受到了那種生死廝殺之間,空間震盪的恐怖。

    但幸好,這場神戰中,哪怕天驥開啟了神話形態,師兄依舊佔據了明顯的上風。

    當初月光通明,不可觀尚在之際,無論是師尊還是大師姐,她們對於神主的投影,是並無畏懼的,投影與本體之間相差的懸殊,絕非是開啟神話形態就可以彌補的。

    不過,寧長久的殘國遠不夠完整,神話邏輯也不夠鞏固,所以他現在的境界,與不可觀開啟時的大師姐相比,也是要差上一線的。境界越高,每一線的差距都是鴻溝。

    所以他哪怕能壓制暴怒的天驥,也無法揮舞白銀神劍,將其斬立決。

    天驥在長空上狂奔著,每一記吼聲與怒嘯都是天象的更迭,都是權柄的顯化。

    寧長久未能真正找回屬於他的權柄‘長明’,但他劍心澄澈,無一絲汙垢,所斬出的每一劍都是絕對的筆直與凌厲,無論天驥使用多麼詭譎的手段,他都能乾脆利落地一劍斬破,然後將鋒芒遞到他的面前。

    天驥的神話之軀被寧長久的劍斬中,許許多多的鋒芒與銳刺被劍削毀,折斷,破碎成虛影。

    天驥偶爾也能衝破他的劍鋒,以神的犄角刺中他的胸膛,施以詛咒之後將他壓回海面,撞入厚不可測的海床裡。

    那些侵擾心神的詛咒甚至不需要寧長久自己動手,柳希婉便會主動替他一掃而空,他們找回了當初 血戰罪君時的感覺,柳希婉一邊作為他的劍,一邊替他保持著神智的清醒,讓他可以心無旁騖地與天驥捉對廝殺。

    比之當年初見罪君,他們的鋒芒更早已發硎。

    海床的深處,寧長久與柳希婉的動作是同步的,他們是真正的心心相印,因為劍意的疊加,所以每一次劍招的運行,他們都能爆發出兩倍於本身的力量。

    寧長久雙手持握神劍,默唸了一句道訣,劍光大盛,紅日照徹深海,天驥的鹿角與馬蹄在光中似軟化了。

    長劍向前刺透,一寸寸逼近,刺破他神話之軀的本體。

    兩者的角力之中,天驥正在被一隻無形巨手扯入瘋狂與混沌裡。

    下方的海床更是大片大片地坍塌,旋渦匯聚,海峰陷落,大量的氣泡從深海中湧起,無數的魚類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劍氣攪成了粉末。

    海面破開,寧長久再度以劍抵著天驥,衝上了青霄。

    他們又從清晨打到了日暮。

    冰冷的白銀之劍與號稱永恆的神話之軀相互切割著。

    天驥的軀體上,被劍鋒刺透之處,流出的卻不是血,而是神話碎片,碎片裡,是天驥征戰一生的縮影。

    下方的海面上,陸嫁嫁已將白銀神駒殺得潰逃。

    她纖塵不染的劍裳落回大海,正欲抬眸去觀測局勢,卻感應到了奇怪之物,咦了一聲。

    陸嫁嫁低下頭,望向了海面。

    海面上水光粼粼,其間漂浮著某種半透明的碎塊,像是內臟的碎塊,卻要乾淨許多。

    陸嫁嫁彈出一道劍氣,裹住了其中的一片,以神識窺探。

    嗡!

    有什麼東西不可阻擋地衝入了神識。

    但那東西並無惡意,而是某一種重複不斷的聲音,這種聲音,與當初寧長久在骸塔廢墟聽到的,是如出一轍的。

    只是這聲音並非單一詞彙的夢囈,反而更清晰了許多。

    “孤城高遠,神骨為葬。北冥玄清,鯤鵬作陪。雲國之端,王柱沉陷。古煌之墓,蒼龍斷頭……”

    這個聲音不停地迴盪著,其中孤城、北冥、雲國、古煌四字咬得極重,帶著極深的怨恨與不甘,陸嫁嫁好似看到了一具骨肉俱朽的老龍,在陰寒的牢獄中抵死掙扎,從泥濘中探出頭顱,用乾枯沙啞的嗓音做出詛咒似的指引。

    這種感覺越來越濃烈,海面上的意識碎片隨波沉浮,泛著腥氣的海浪也像是老龍腐爛喉嚨裡發出的嘆息。

    陸嫁嫁芊指結出蓮花,立與眉心之前,一道銳利的劍氣自指間亮起,切斷了碎片持續不斷的沉吟。

    神識復歸清明。

    陸嫁嫁鬆了口氣。

    抬起頭時,星斗懸在天上。已是子夜了。

    寧長久與天驥的戰鬥亦漸至尾聲。

    若是此刻有月亮,那這片空氣稀薄的世界裡,將會有銀輝充盈,給戰場鋪上一層夢幻般的美感,但現在,這裡光線微弱,倒像是一座空了很久的樓。

    寧長久立在其間,紅日孤懸,金烏猶在,白衣依舊纖塵不染,獨屬於修羅的神劍上,更是一絲豁口也沒有。

    而另一邊天驥則要狼狽許多。

    他的神話之軀已經逐漸消磨殆盡,此刻一半是人,一半是鹿與馬的結合體,他的肉身上,豁口無數,神話的碎屑流淌出來,雪花般飄散。

    天驥明明身負重傷,卻低沉地笑了起來:“殺死我又有何用?你根本不敢進入天驥神國,根本觸及不到我的本體!暗日即將到來,你殺死作為投影的我都這般費力,又如何能勝過得到暗主饋贈的柯問舟,更遑論暗主本身!”

    寧長久道:“劍聖應離南溟很近了吧?”

    天驥點了點頭,道:“你應能感知的。”

    寧長久問:“此刻的劍聖,比之投影的你,如何?”

    天驥說著話,金色的面具化作碎片,沿著縫隙落下,“神國之外,我不及他。暗主若灌注神力,那便相當於再造一個可以親臨人間的鵷扶,月國遮蔽,姮娥已然頹倦,你們絕無阻攔他的可能。”

    寧長久的劍輕盈而平穩地滑過身前,他直視著天驥的身軀,問:“此刻的我,也攔不住他麼?”

    天驥的笑聲透著陰冷:“我能感覺得出,你的舊國沒有完全認可你。非但如此,它甚至已搖搖欲墜,在坍塌的邊緣了,你根本不敢完全展開它……你的極限,也只是阻攔我的投影了。”

    天驥頓了頓,甚至預言了某些驚人的隱秘:“等著吧,過不了多久,還會有神國開啟,屆時降臨的,將是一個真正主掌殺伐的國主,此刻的你,哪怕僥倖從柯問舟手上活下來,也絕不可能勝得過他。”

    事實上,在天驥的認知裡,他甚至看不到寧長久能從劍聖手中活下來的可能性。

    劍聖一直在養劍。

    自北冥起,他在與四個追殺者的纏鬥間,便在溫養一柄劍,那是他的心劍,一路上,他從頭髮尚黑的中年人模樣,徹底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者,他以年歲流逝肉身殘缺作為代價,終於溫養出了令自己滿意的一劍,藏在他老朽的心臟裡。

    這將是五百年來,整個人間最為強盛的一劍。

    也是劍聖向暗主投誠,獲取真正神明饋贈的一劍。

    作為投影的天驥自認為擋不住此劍,當然,寧長久也不可能擋住。

    這一劍,不久之後就會抵達了。

    他逃無可逃。

    寧長久對於劍聖的到來,看上去卻不太關心,他問道:“這個世界最多允許多少個國主共存?”

    天驥直言不諱:“兩個。”

    “接下來要到來的是誰?”寧長久又問。

    “你應該能猜到答案。”天驥說。

    “舉父。”寧長久脫口而出。

    新任的舉父,正是曾經聖人的天君。

    五百年降至,人間將有聖人出……這句話落在不同人的耳中,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新任舉父很在意這句話。

    任何能讓聖人重新出世的東西,他都要扼殺在搖籃裡。

    天驥並未回答,他像是陷入了瘋狂與混亂,忽然發出暴怒的嘶叫,那身帝王的衣袍在風中狂舞,他利爪一張,隨手抓捏之下,烈焰的神戟再度凝在掌心,燎天的火光將一切都照得通明。

    最後一擊,沒有任何招式,他將神戟揮舞而起,朝著寧長久當頭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