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第 417 章

 墨者工坊裡的人也不是第一日見皇親國戚了。河套之戰後, 想建功的、想開眼的、留京城的、來祭拜的都要去思賢苑或陽陵的太學晃上一圈,即便不能進裡瞧瞧,也要在外頭過過乾癮, 回去後好與人吹噓,同現代去高校打卡的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高校易去, 高校裡的實驗室與內部圖書館,樣品博物館是不對外開放的。

 墨者在思賢苑裡見過的達官貴人多如牛毛,但是能進墨者工坊的卻寥寥無幾, 更別提是皇帝領著進了內部的展示廳。

 “陛下帶來的小瓜娃子是何許人也?”墨家的年輕子弟撐著一根混搭的棍子竊竊私語。

 路過的墨者見了這如冬日鵪鶉般的一團懶鬼,氣得老腿甩出鞭子的柔軟殘影:“沒活就去鄉下犁地, 擱這兒待著充上卿啊!”

 年輕的子弟有一個算一個, 都被墨者踢得盆骨微微前傾, 屁股墩上留下泥土的芬芳痕跡。

 到底是年輕人,被踹後嗷了兩句便繼續樂呵, 甚至湊到氣沖沖的墨者前擠眉弄眼道:“叔,您知道陛下帶來的小瓜娃子是哪家的?”

 “……你哪隻眼睛看出我知道人小娃瓜子是哪兒來的?”墨者敲著子弟的腦袋低聲罵道:“一天天的, 竟學那群小說家往腌臢地裡湊。”

 末了還“好心”建議道:“你要是對陛下的私事那麼上心,不如去做宣室的黃門,也好常聽陛下的牆角。”

 年輕的子弟縮縮脖子,嘴巴上卻不肯服軟:“我就是想做宣室的黃門, 永巷那兒也不收我啊!”

 “不收?”能活到給劉瑞效力的墨家子弟大都是秦墨。

 說來也是造化弄人。項羽打入咸陽城後燒了阿房宮, 將少府的熟練工匠屠戮殆盡, 其中有不少人是墨家與農家子弟。西楚, 西楚。既然帶了個楚字,加上楚墨多為遊俠,所以在漢初大定後,秦墨與楚墨間隔閡甚多。而人員更少, 其子弟多隨君赴死的齊墨卡在二間少不了做和事的苦人。

 劉瑞選齊君王后的遠親做墨家在少府的領頭人也是出於平衡的考量。

 值得慶幸的是墨家內部矛盾再大,也不會比已經裂成十幾份的儒家吵得更兇更狠。學理的在人情世故上總是喜歡簡單的來,既然雙方看不順眼,那就乾脆一內一外,眼不為見心不煩。

 恰逢漢朝拿回河套,又從匈奴敲來一處放馬的好地,所以在劉瑞的示意下由少府做主,將楚墨編入大匠部隊,去邊境做新城規劃了。

 反正楚墨多為遊俠,不說全是騎馬與砍殺的好手,但能與射鵰者們掰掰手腕。

 最重要的是楚地多樹,因此這群楚墨善於偷襲與潛伏,在趁夜幹掉地頭蛇上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

 劉瑞把楚墨趕到邊境也只是為秦墨可以專心研究新型武器,但沒料到楚墨在那兒過得很好,說是如魚得水也不為過。

 也是因為內部的刺頭沒法礙眼,外部的刺頭又沒法在思賢苑裡撒潑耍賴,所以墨者還不知道劉瑞已下令廢除延續百年的宦官制。

 聽完子弟細細道來這裡頭的來龍去脈後,墨者的腦袋點得活似啄米的小雞:“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說罷還不忘踩著儒家的死對頭道:“那些個白麵裡夾黑心只會對窮人嘀咕‘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一旦到了權貴面前,那是清高也沒了,經書也忘了,忠孝仁義竟不剩一個。”

 “可不是這人人曉得的簡單道理?”年輕的子弟在詞彙量上肯定不如走南闖北,老來應對心眼跟個馬蜂窩似的勳貴,但好歹是有牛犢的莽氣,端著一股嫉惡如仇的勁兒:“可不就是這個理兒?陛下這個唯一要用宦官的都不在意自己沒人伺候,一群進不了宣室後殿的掉書袋子反倒是比皇帝還急。”

 八卦堪稱增進感情的神兵利器,尤其是在聊起對家的負面新聞時,年齡與立場都不是問題,甚至之前的言語齷齪也消失得一乾二淨:“也不知是宮裡傳的還是雜書裡說的,那群打著忠良名號的歪瓜裂棗為宦官哭得撕心裂肺,言語間是禮樂崩壞的亡國之態……”

 年輕的子弟話沒說完,墨者便打斷他道:“不用宦官就會亡國?”

 他擠著雙黑漆漆的眉毛,甕聲甕氣道:“自古以來還甚少聽說過宦官能亡國的。”

 後世的營銷號把趙高列為宦官之亂的始作俑,可人趙高還真不是後世熟悉的那種宦官。相反,人家是有女兒女婿的。因此在東漢前,宦官的殺傷力真心不大,至少跟奸佞妖后是沒法比的。

 至於妖后……

 呵!

 若無奸佞獻美惑主,哪有妖后亡國的機會?

 “用人時說宦官無後,定能對陛下忠心耿耿;不用人時又罵人家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似待宰的公雞。”年輕的墨家子弟學著說書人的樣子搖頭晃腦道:“結果您知陛下咋說?陛下說儒生奉仲尼之說,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而宦官之身無異於對父母不孝……”

 “倒是陛下會說的話。”年輕的子弟還未充完說書人的癮,他的同伴便卡了話頭:“高祖是亭長出身,鄉巴里的汙言穢語信手拈來。陛下這兒都傳至四代,怎麼還口舌伶俐,善於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