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67章 【67】




有風穿過金殿, 吹動燭影搖曳,那倒映在窗欞之上的兩道身影對峙般,僵凝了許久。









這份靜謐好似回到五年前那個夜晚, 她亦是這般,一副堅定決然的口吻, 說要將裴璉送到慈寧宮撫養。









時隔五年,她又要將孩子送到更遠的地方。









“小兒才五歲, 稚嫩柔弱, 北庭那等偏僻苦寒之地, 他如何受得住?”









裴青玄深深望著她的臉,沉吟片刻,道:“你若想為璉兒尋謝家當依仗, 朕可命謝仲宣為他的老師。且謝伯縉有一雙女兒, 謝仲宣也有一個女兒,日後無論是從長房還是二房挑個女兒給璉兒做正妃,謝家都會是璉兒的岳家, 看在兒女姻親份上,也會助他坐穩江山。”









李嫵知道他說的在理,然而:“我不想以兒女姻親作為籌碼。”









抿了抿紅唇, 她道:“雖說現下璉兒還小,言之過早, 但我希望他日後能循著心意,尋個情投意合的妻子……是,妻族勢力固然重要, 可全靠妻族, 自身昏庸無能, 那把龍椅怕是也坐不長遠, 還須他自身成長起來,有賢明才幹,曉馭人之術,才能江山永固,天下順服。”









“那將他留在身邊養著也是一樣,朕自會教他帝王之術。”









裴青玄並不忌諱她在他面前表露覬覦帝位之心,終歸日後那把龍椅,遲早是要交給他們的孩兒,現下她願意為孩子打算,他心下也欣慰。









哪知李嫵聽了這話,卻看他一眼:“若是日後,你還有其他子嗣……”









裴青玄眉心輕蹙,認真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身子大好了,可以再生了?”









李嫵一噎,這個不正經的。她偏過臉,甕聲道:“我是說,你與旁人再生……”









“怎麼可能。”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下頜蹭了蹭她的發頂:“少年時對月盟誓,此生唯你一人,若有違誓,不得善終,朕一直記著,從未忘懷。”









李嫵聞言,眼前也好似浮現多年前那抹皎白月光,輕輕柔柔,落在彼此的眉梢髮尾,泛著朦朦朧朧的光。









少年少女眼眸含笑,清澈如溪,皆盛滿心上人的模樣。









彼此有多美好,如今再想,只覺一片酸澀。









她靠在他的懷中,忽的開口喃喃,聲音輕微幾不可聞:“或許是我背誓了,所以才不得善終……”









“胡說。”裴青玄將她嬌柔的身軀擁得更緊,高挺鼻樑緊貼她的耳畔,氣息溫熱,喁喁私語:“你不會應誓的。朕在佛祖跟前發了願,只要你平安康健,長命百歲,朕願折了陽壽給你。”









他語氣鄭重而虔誠,不沾半分玩笑輕浮之氣。









李嫵眼睫輕顫兩下,喉間湧上許多話,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最終還是閉了閉眼,將話題轉回開始:“璉兒去北庭之事,我意已決。當然,你若不聽我的,我也無法……左右他生在皇家,不單是我一個人的孩兒,我也無法決定他未來的前程。”









邊說還邊伸手推開他,作勢要起身。









果然她這態度一擺出來,裴青玄無奈,長臂勾住那把纖腰,又將人撈回懷中:“這樣大的事,你總得叫朕想想,怎又耍小脾氣。”









李嫵跌回他的懷中,只覺這人哪都硬邦邦,肩胛骨都撞得疼。









“那你好好想想。”她心裡其實已十拿九穩。









這五年來,她也看透了,除了不可能放她離開之外,其餘事他都可隨她,哪怕她異想天開,說明日要與他一同去宣政殿坐堂,他今夜就能叫劉進忠往龍椅旁多添一張寶座。









便是這樣荒唐的一個人,以愛的名義牢牢禁錮著她,叫她想恨又無法恨個徹底,想愛又無能為力。









這一夜,李嫵昏昏睡去,裴青玄卻抱著她,久久難以入眠。









直到窗外透進霧









青色的晨光,他才從榻間起身,垂眸看著慵懶熟睡之人好一會兒,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這才掀被起身,去外間更衣洗漱。









腳步聲隔絕在外,帷帳內的李嫵眼皮微動一下,卻未睜眼,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









這日夜裡,清夜無塵,皎月如銀。









千秋宮內,為肅王一家特設的夜宴正酣,絲竹靡靡,歌舞昇平。









永樂宮卻如往常一般安靜。









半敞的雕花窗欞旁,一隻優雅圓潤的繪竹石浮雕粉白瓷瓶端端正正映著月色,那幾株嬌麗的粉白桃花開得正好,花蕊淡黃,月色下如仙娥們飄逸妍麗的輕衫。









李嫵單手托腮,靜靜望著花瓶裡的桃花,晚風隱約送來千秋宮內的歌舞樂聲,閉著眼睛都能猜到那是何等的熱鬧。









素箏端著養生的補湯走進殿內,見自家主子坐在窗邊吹風,不由緊張:“娘娘,夜裡的風裡還帶著寒氣,吹久了頭疼。”









嘴上這般說著,步子也不由快了些,將補湯穩穩當當放在黃花梨木的案几上,探著身子便去關窗:“聽外頭那樂聲,好像在奏入陣曲呢。”









“肅王是武將,替他接風,教坊司自是選些武將喜歡的歌舞。”李嫵淡淡說著,一手端起那湯盅,捻著瓷勺慢慢攪動。









湯藥升騰的白霧氤氳那琉璃般精緻的眉眼,素箏一時看得有些愣神,不知為何,忽的有一種自家主子要在這陣煙霧裡羽化登仙,飄然而去的錯覺。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素箏忙搖了搖頭,心下連呸了好幾聲,說的什麼喪氣話,娘娘定會長命千歲。









“奴婢還聽說,教坊司的還特地挑了些胡姬,排了好幾支烏孫舞蹈。”素箏不解看向李嫵:“反正待在宮裡也無事可忙,娘娘為何不去宴上看看呢?”









李嫵兩口灌了補湯,又尋了塊蜜餞塞入嘴裡,神情倦怠往身後迎枕靠去:“宮宴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沒甚趣意。真要赴宴,又要挑衣又要妝扮,一整夜還得束手束腳坐著,想想都累。”









素箏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麼,但看主子這副慵懶模樣,到底把話嚥了回去。









她記得,從前主子是最愛熱鬧的。便是後來府裡出了事,她嫁去楚國公府,旁人家有什麼賞花宴、作詩會,只要收了帖子,她也是願意出門應酬交際的。如何現在身居高位,獨享恩寵,卻清心寡慾地猶如廟裡的姑子?









主子情緒不高,連帶著素箏也變得怏怏,在旁伺候她用過藥後,便端著湯盅退下了。









李嫵夜裡睡得早,猜測裴青玄與謝伯縉故友重逢,今夜宴會怕是要耗些時辰,遂也沒等他,自個兒沐浴洗漱罷,便上床歇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身後床榻忽的陷下去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