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若君 作品

第56章 天鵝湖

 不過人在巨大的打擊之下,反而會清醒,冷靜,理智。


 這時婆婆拄著拐也出來了,問:“思雨媽,你咋啦?”


 肘著丈夫的手站了起來,馮慧說:“身體不舒服,剛才暈了一下,現在好了,咱們吃飯吧。”


 陳剛還是覺得不對,問:“你妹呢,馬小義呢,他們去哪了?”


 “有事,先回家了,咱們吃飯吧。”馮慧揩著額頭上的汗說。


 陳剛總覺得妻子哪兒不對,但這半年發生的事太多了,多到他已經麻木了,難得今兒高興,也怕嚇著老媽,遂說:“行,不管別人了,咱們一家人趕緊吃飯吧。”


 餃子端上來,陳老太太也不甚高興,一個勁兒的唸叨:“思雨最愛吃羊肉餃子了,早知道馮竹忙,顧不上吃,把她喊來多好,瞧瞧,這要剩好多的。”


 提起思雨,馮慧心頭一陣羞愧,還伴著莫名的嫉憤,聲音不由也是一厲:“行了媽,思雨馬上調總空了,加入部隊,她就是女軍人了,月工資會漲到45塊一個月,比她爸還高,不差你那幾只餃子。”


 她這話,陳剛和陳奶奶都能聽出其中的醋意和酸妒,倆人同時嘆氣。


 陳剛慍聲說:“馮慧,念琴不是也馬上可以進部隊文工團了,倆都是閨女,你曾經還那麼對不起思雨的,她要進部隊,我怎麼聽著,你不大高興的樣子?”


 進部隊?


 馮竹都是敵特了,念琴還怎麼進部隊?


 其實要說馮竹是敵特,是可以說通的,因為她丈夫是到北城之後才找的,那個男人高大,英俊,氣宇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後來,他還去了跟對岸最近的福州,且源源不斷的給馮竹供著酒,而酒,不正是腐蝕男人,尤其是部隊那些大老粗們的利器?


 枉馮慧一個女軍幹部,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被妹妹牽著鼻子走。


 敵特呀,要牽連旁親的,所有的孩子都將進不了好單位,更甭說提幹了。


 至於念琴進部隊,想都不要想。


 她很可能會直接被海島文工團除名,下放,去勞動的。


 而今之計,要不想連累丈夫,女兒和兒子,馮慧只剩一條路可走,就是主動跟陳剛劃清界限,並進行自我揭發。敵特當然不行,會死無葬身之地。


 想來想去,她想到一點,揭發自己為修正.主義,正式下牛棚,去勞改!


 當然,那也就意味著,她從此要真正被劃入臭老九行列了。


 真是悲慘吶,如今北城最大的小將馮大鋼,正是陳思雨的爪牙,而以馮慧曾經對陳思雨姐弟的惡,陳思雨肯定會指使馮大鋼,鬥死她的吧。


 不過為了兒女,馮慧還是準備勇敢的站出去。


 吃完飯,陳剛追著盤問,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馮慧不但不說,還把陳剛臭罵了一頓,說他窩囊,沒出息,是個軟骨頭,既不能貪,也不能調女兒回來,在後勤上幹了一輩子,一點人際關係都沒有,屁都不如。


 罵完,她甩門走了。


 而那邊馮竹剛剛被捕,等到空院軍法科的人來逮捕馮慧時,她已經寫好自我揭發的大字報,貼在首軍院的外牆上,自己戴起高帽子,跪在地上,自我揭發,自我批評了。


 曾經首軍院最和美的家庭,最賢惠的主婦,就以這般慘烈的方式,撇清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以保他們不會因為妹妹而受衝擊。


 ……


 再說虞家。


 在吳勇走後,虞永健都快把腦袋薅禿了,他想不通,他父母可都是烈士,他爺爺,一殘疾人,怎麼會跟敵特搞在一起,而且還是桃色緋聞。


 他還以老幹部之名調動jeep車,護送敵特出城逃亡。


 要是馮竹逃到南部,福州那一代呢,會不會直接偷渡出境,逃以對岸?


 老爺子是不是瘋了?


 虞永健可是如今北城當仁不讓的第一名將,他從下水道里掏出了將近七千件四舊,收編了八百號臭老九,那幫臭老九別人的話都不聽,但特別聽他的,在被他收編後,全住進了城裡各處的破廟生。


 他們也都寫了非常真摯的懺悔書,每一封懺悔書,都代表著虞永健的功勞。


 所以最近,思想委的領導們每天變著花樣兒的表揚虞永健。


 無比的風光和榮耀,他每天都感覺自己在天上飛,飄飄欲仙的。


 但他爺爺怎麼就能是個罪大惡極的叛徒,人民的敗類呢。


 張了半天的嘴,虞永健都不知道該怎麼問。


 終歸還是虞老先開了口:“一步錯步步錯,小健,記得以後千萬別喝酒。”


 虞永健明白了,他爺是喝酒犯的錯誤,再薅腦袋,他說:“可您總教育我,說作為烈士子女,要頂天立地,堂堂正正,您怎麼能說一套做一套?”


 虞老的心態很可笑,甚至,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恥。


 他的子女全在戰爭中死了,虞永健是他撫養大的,他沒有幹過革命,甚至,他都不理解兒女為什麼要那麼堅定的,捨命去打仗,去追尋解放,他其實是享了兒女們拼來的成果,才會被定義為革命元老的。


 一開始他救馮竹的時候,確實是因為憐憫而伸出的援手,但很快他就被腐蝕了,雖然知道自己做錯了,也知道馮竹是在利用自己,但在革命事業和幫馮竹之間,他選擇了幫馮竹。


 至於是為什麼,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葉老雖然也被利用了,可從來沒有被腐蝕,被馮竹要挾過。只有他,連同思想,□□,在清醒的情況下,一同被腐蝕,繼而墮落了。


 他想,這大概就是革命者和普通人之間的區別吧。


 革命者,就是他所希望永健成為的那種,堂堂正正,頂天立地,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普通人,像他一樣,會被虛假的溫柔和謊言所迷惑,會相信馮竹所說的,只要對岸反攻成功,他就會是元老,會是開國功臣一類的鬼話,繼而利用退休老幹部的職權,在背後為馮竹大開綠燈,做推手。


 虞永健腦子裡一片亂,整個兒回憶著自己的過往,想試圖從中找出一點,爺爺是敵特的足跡,可始終找不到。


 直到想起陳思雨,他驀然說:“對了,原來,我們打算上門斗胡茵那回,就是你說胡茵是個大反動派我們才去的,事實證明胡茵是個革命作家,其實您當時,是故意讓我們去的吧?”


 虞老爺子眸光一黯,顯然,被猜中了。


 虞永健聲顫:“那一回,是因為發現是思雨家我才沒去的,但除此之外,我還鬥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你指點,建議的,該不會……”


 小將們才多大,一開始鬥人時,只有十五六歲,屁都不懂,背後自然都有一個推手,智囊。


 而虞永健的智囊就是他爺爺。


 當初爺爺提起胡茵,是因為胡茵追飛機大炮捐贈票追的太緊,而且眼看就要露餡了,馮竹起了殺心,來求虞老,虞老才特意指示,讓孫子去斗的人。


 而虞永健所斗的,別的人呢,大部分也是他爺爺所指點的。


 這也太可怕了,老爺子被馮竹利用,而虞永健,被他爺爺利用。


 那他曾經批過的,鬥過的,打過的那些所謂臭老九,修正主義,黑.五類,有很多都是冤枉的吧。


 已經三年了,在陳思雨鼓勵他掏大糞前,虞永健一直在瘋狂的武鬥,打殘打傷,只要不打死,就沒有任何愧疚之情,不知道鬥倒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