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若君 作品

第72章 胡桃夾子

 當《春之聲圓舞曲》結束,舞蹈也停了,但知青們才剛剛感覺到快樂,他們不想讓這段快樂結束,他們想延續剛才的快樂,還想繼續看。


 沉默片刻,有人喊:“接著跳啊,為什麼不跳了?”


 另有人說:“快給這位女同志鼓掌啊,讓她繼續跳呀,快跳。”


 有一幫女孩子大聲喊:“陳思雨同志,請您再為我們跳一曲,好嗎?”


 沒有女孩不熱愛舞蹈,而芭蕾,是舞蹈中最美的,女孩子們的喜悅,無法用語言表達,她們使勁的拍著雙手。


 先是噼裡啪啦,緊接著掌聲轟如雷動,知青們,臭老九們全鼓起了掌。


 《血色華章》,《學雷鋒》和樣板戲,是不會出錯的,但是知青們天天看樣板戲,已經看了好幾年了,他們已經反感,厭煩了,他們並不想看。


 而那些經典芭蕾變奏曲,萬一有人聽過,懂,看到陳思雨跳了,心懷不軌舉報,說她傳播資本主義的腐化思想,靡靡之舞,舉報她,她就完蛋了。


 但望著臺下一雙雙真摯的眼睛,陳思雨打算冒個險,走到話筒邊,她說:“既然大家這麼喜歡,我再給大家跳一曲吧,名字叫—《知青,田野上的希望》!”


 她跳的其實是《吉賽爾》中的農家女獨舞,是一段非常歡躍的芭蕾舞蹈。


 但是,在從來沒有接受過西方文化教育的知青們看來,它所表達的,就是那些正值青春的,活潑可愛的女知青們,她們在麥田間穿梭,在綠浪間微笑,在田間地頭,像黃鸝鳥兒一樣,妝點著枯燥,乏味的生活。


 它表達的,是她們自己的生活。


 這讓她們開心,快樂,十七八的小姑娘們,臉上洋溢起了燦爛的笑,甚至有人按捺不住,自己也開始了手舞足蹈。


 而那些知青小夥們,看到女孩子們那麼快樂,那麼開心,望著她們那一張張嬌俏的,可愛的,青春的臉,內,也按捺不住的怦動了起來。


 愛情,是在這個枯燥年代,年青人們胸膛中最乾燥的那塊淨土,它甚至不用火種,只需要一點輕輕的摩擦就可以自我燃燒,熊熊的燃燒。


 而在這個年代,因為大家都來自於天南海北,也知道自己早晚會回城,所以不論男女,他們默契的,選擇在鄉下不談戀愛。


 因為一戀愛就得結婚,一旦就地結婚,他們就永遠回不到城市了。


 但在此刻,看著舞臺上翩翩起舞的女孩,年青人們的愛情之火,於一瞬間被點燃了,當男孩的目光望向女孩,當女孩也目光熾熱,回應他們。


 哪怕他們最終還是會清醒,會因為今日的落寞而苦惱,瘋了一樣的想回城,回到自己曾經的家鄉,但在此刻,他們洋溢在對愛情的暢想中,他們把悲傷和憤怒,徹底拋到了腦後。


 就這樣,陳思雨跳了一曲經典名段,雖然只是換了個名字,可偉大的《吉賽爾》,芭蕾中的經典,輕而易舉的,就能打動年青人們的心扉。


 一曲已畢,一千多人的會場上,年青人們鴉雀無聲,怔怔望著舞臺。


 陳思雨走到話筒前,璀然一笑:“接下來,我為大家帶來的,是《知青——歡騰的農場》,請大家欣賞。”


 她跳的,其實是《胡桃夾子》子裡的糖果仙子變奏曲,這在芭蕾中,是一段最能詮釋芭蕾的輕盈,又充滿童真,歡快的舞蹈。


 當音樂響起,臺下的觀眾們靜靜的聽著,不知不覺間,就連呼吸都變得輕盈,夢幻了。


 舞臺上的舞者,就像八角盒上的洋娃娃,她的足尖彷彿踩在雲上,沒有人知道舞鞋中,她的腳正在潰爛流血,人們看到的,是她生生磨爛一雙腳,才磨出來的輕盈和靈動,她快樂,雀躍,俏皮,可愛,就像從天上降落在農場裡的花仙子,她是花開,是鳥鳴,是春天蓬髮的嫩芽,也是秋日枝頭的碩果,她淋漓盡致的,展示了一座勃勃生機的,農場之美。


 而當她單膝跪地謝幕,臺下的掌聲都變的斯文了,就像深夜,落在芭蕉樹上的雨點兒般,噼裡啪啦聲中,都帶上了幾分文雅。


 ……


 冷峻站在人群的外圍,定定站著。


 而他的女朋友,站在人群中央,正在翩翩起舞。


 來的時候,除了戴眼鏡的那個大個頭和一幫女孩子,別人全都群情激憤的,進門時虞永健還氣呼呼的在威脅冷峻:“你打得了一個我,打得了千千萬萬個我嗎,這兒有一千多人,全都是跟我一樣,不滿於現實,想問政府討說法的,有種就把我們全殺了,讓我們做冤魂,做你們的刀下鬼吧,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要革命,我們不怕流血,不怕犧牲,我們要用我們的血,改變這種,荒廢一輩輩人青春的,荒唐政策!”


 大道理講的擲地又聲,他一副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壯烈,那感覺是,今天只要有刀,他就能往刀口上撞,只要有槍,他就能一槍爆了自己,已經壯烈到,非得以血薦軒轅不可了。


 但才往舞臺上瞄了一眼,他立刻一聲大叫:“操,這姑娘跳的可真好。”


 方才的精氣神兒全沒了,他的目光,被舞臺給吸引了,他鼓起來的勇氣,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冷峻視力好,早看到那是陳思雨了,再看虞永健,目光跟刀子似的。


 虞永健再一看,樂了:“那不思雨嘛,她怎麼來啦?她不會也被下放了吧。”連喊帶跳,他大叫:“思雨,看到哥們了嗎,思雨,看哥們一眼呀。”


 陳思雨當然聽不到,但虞永健周圍一幫大小夥全回頭了:“哥們,你認識舞臺上那姑娘?”


 虞永健拍胸脯,嗓門比雷都大:“臺上那是我姐們,我發小,我們從穿開襠.褲時一起長大的。”


 有小夥大聲問:“她多大啦,哪人啊,專職跳舞的嗎,哪個團的,哥們,快說說唄。”


 “對對,她哪個團的,有畫報,掛曆沒,哪兒能買著?”還有小夥在問。


 眾人七嘴八舌,把虞永健圍到了中央。


 突然,冷峻一滯,因為有個小夥子大聲問:“哥們,陳思雨有男朋友嗎?”


 虞永健正面對著冷峻,看著冷峻的面色由白慢慢轉綠,明明知道自己有可能會捱打,但還是故意說:“就我所知,沒有。那可是我姐們,你們誰要想……”


 “兄弟!”


 “大哥!”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親弟弟,來來,弟弟,抽支菸,哥給你點著!”


 轉眼之間,虞永健就化身成為這座農場的團寵,吉祥物,寶貝大熊貓了。


 ……


 相比於國家大劇院,眼前那個土坯築成的高臺,它是那麼的樸實無化,簡陋到,配不起芭蕾的精緻和優雅,放眼全國,應該不會有哪個首席願意站在那土坯臺子上跳舞的,但陳思雨不但跳了,而且在沒有燈光和音響的情況下,她把芭蕾,跳出了一種本該是民族舞才有的,能引人共鳴的歡樂。


 如果有可能,冷峻想靜靜站在人群中,安安靜靜的,看他的女朋友跳完全場,但不行,他的前姐夫蕭文才還沒有被找到。


 而蕭文才,雖然滿嘴正義,以知青,臭老九們的導師自居,準備帶他們發起一場革命。


 而且因為他特別孝順,是個孝子,幾乎沒有人相信他會逃跑。


 就連冷峻在推斷他會逃跑時,也覺得不可思議。


 但從他到海島,一路追到牛棚所看到的種種跡象來判斷,蕭文才就是要逃。


 而一旦被他逃跑成功,海防部隊從上到下,全都得被問責。


 從人群中拉出虞永健,冷峻說:“虞永健,幹正經事兒吧,帶我們去找蕭文才。”


 虞永健正樂呵呢,半大孩子,氣性起的快,也消的快,這會兒已經忘了革命了,也不想鬧事兒了,高興的手舞足蹈,抽口煙說:“冷隊,算了吧,其實我們想想,也沒啥委屈,呆在農村多好呀,多開心,我們原來太沖動了,現在想想,沒必要鬧的,你也甭找蕭文才了,算了吧。”


 高個子戴眼鏡的知青也都說:“算了算了,我們暫時不鬧了,大家看節目吧,算了。”


 就在兩個小時前,他們是準備好了要衝擊政府,衝擊軍隊的,甚至為了洩憤,他們把吳勇都快打成個豬頭了,可現在他們居然說算了?


 吳勇氣的捏拳,眼看就想揍人了,而他穿的還是軍裝,這一打,又要出事。


 好在冷峻是理智的,他溫聲說:“蕭文才曾經是我姐夫,也是我的朋友,我們找他,只是問幾句話而已,永健,幫我帶個路吧。”


 虞永健一沉吟,說:“按道理他應該就在現場的,你們等等,我給咱找找。”


 但他話音才落,冷峻突然朝他撞了過來,又一把拔開他的肩膀,往黑暗中跑了,吳勇緊隨其後,也跑了。


 虞永健回頭,看那一片黑梭梭的,問同伴們:“你們看到啥了嗎?”


 高個子眼鏡男眼眼瞅了遠處半天,說:“沒有啊。”


 剛才打吳勇打的最兇的那個矮個子說:“管那倆丘八幹啥,咱看節目,同志們,我個頭太矮,看不著臺上,你們出把力,把我扶那顆樹上吧。”


 於是大家齊心和力,去扶矮個子爬樹了,於蕭文才,他們也就拋諸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