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114. 第114章 馳援 王爺莫不是氣……

 趙嫣知曉肅王府的情報網有多厲害, 故而這次並未借用時蘭的身份。 太后給了她新的宮牌,離了蓬萊殿後,她便直接去了坤寧宮。 剛過酉末, 燈火如橙黃的光霧籠罩著宮城。馬車自長慶門出, 緩緩停在東宮嘉福門下。 趙媗撩開車帷一角,有些許緊張地朝外看了眼,對身側宮婢打扮的少女道:“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 趙嫣攏了攏衣袖,起身在並不寬敞的馬車內行了個拘束而認真的禮。 “四姐姐能冒險替我遮掩, 送我這一程, 我已是感激不盡。” 少女的聲音柔而堅定, 與做太子時雌雄莫辨的低啞頗為不同。 趙媗側耳聽著,起身回了個女子揖禮, 細柔道:“妹妹與皇后娘娘幫我良多,助我脫苦海,今日之事, 只求回報深恩之萬一。” “都是手足情分, 談什麼恩不恩的。四姐姐可先去姑母家小坐片刻, 晚些回宮,我怕張副將性子太直, 情急之下衝撞於你。” 說罷, 趙嫣將斗篷風帽往頭上一罩,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趙媗忙掀開車簾,目送她踏著一地夜色前行, 走入嘉福樓的火光下。 柳白微已事先和孤星交換了情報。 他是個聰明的,料想趙嫣若出手,勉強能調用的只有這兩千東宮衛。他做好了以身犯險的準備,正和孤星候在嘉福樓下, 見有個青衣小宮婢低著頭而來,便提燈照了照。 確認是趙嫣,柳白微又驚又喜,大步向前卻將聲音壓得很低:“你怎麼自己來了?太后准許你出宮?” “皇祖母深明大義,絕不允許亂黨利用自己的死去的兒子行悖逆之舉,以至於遺臭萬年。於公於私,她都不會攔我。” 趙嫣抬頭,將風帽往上拉了拉,露出一雙澄澈通透的眼睛來。 “我不來,你們怎麼出兵?宗室‘勾結’東宮衛,無詔出城,是大罪。何況,你們知道走哪條路馳援嗎?” 柳白微啞口無言。 趙嫣笑了笑,迴歸正題,“現在外邊什麼情況?” “敵軍以洛水漕運偷渡兵器,偽裝成流民突然發難,接連攻破了畿縣關隘,放入數萬同黨餘孽,呈合圍之勢包圍了玉泉宮。” 孤星向前稟告,“左將軍領驍騎出城救駕,可敵軍佔據地勢之優,驍騎遲遲突破不了防線,再這樣下去玉泉宮危矣。” “我去過玉泉宮,知道一條密道,只要拖延至後日勤王之兵到來,便可化解危機。但,我需要人手。” 趙嫣正色,看向孤星和他身後的兩個副統領,“你們可願隨我一戰?” 這句話並未說出什麼波瀾壯闊的激憤來,而是輕緩沉靜的,像是與他們站在平等位置上的一句請求。 這三人曾在去年陪趙嫣追擊過趙元煜,聞言沒有半刻遲疑,皆是抱拳而跪,齊聲道:“願為殿下赴湯蹈火。” 願為殿下赴湯蹈火——去年在劉氏義莊面對趙元煜的圍堵,他們亦是如此回答的。 只不過去年他們是面對“太子趙衍”,而此刻,是追隨她趙嫣。 趙嫣伸手虛扶起他們,“不是為我,是為你們心中的赤誠大義。待危機結束,我會向朝廷稟明爾等的衷心,請求封賞。” “那你呢?” 柳白微嚥了咽乾澀的嗓子,神色複雜,“你本就舉步維艱,將責任攬於己身,被救之人說不定不會謝你,只會怕你。” “我也不是為他。我做事向來只顧我的意願,有些事只有我能做,便去做了,你也不希望看到玉泉宮屍橫遍野,不想大玄成為北烏操縱下的傀儡,對吧?” 柳白微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陪殿下一起。”他鬆鬆握拳。 “你這樣聰明的人,當然要站在更重要的位置。” “你的身邊,就是最重要的位置!” 柳白微急促說完,頹然靠著宮牆,將頭扭向一側惱然道,“幹嘛非得逼我說出口。” 趙嫣怔愣了一下,沒有戳穿少年人此刻的難堪。 “你聽我說,亂黨逼京,攻心為上,或許再過兩日就會傳來‘天子已死,新君當立’的謠言,皇城中若無主心骨,百姓會陷入怎樣的恐慌?軍心一亂,後方失火,我就算有十萬雄獅也救不回來,這正是亂黨想要的。” 微涼的夜風蕩起裙邊的漣漪,她向前一步,“京畿不亂,我才沒有後顧之憂,你若留在這,則筆下文墨可破謠言、平恐慌,喚百姓之抗爭。我說過,你是我的後手。” 她思緒清晰,眼底盡是信任。 相比之下,柳白微只覺自己的那點個人心思過於稚拙衝動。 他垂下頭,腦後髮帶飄舞,半晌重新抬首,道了聲“好”。 趙嫣報之一笑,不再遲疑,吩咐孤星道:“即刻集結人馬,從北城門出。對了,太子的那些衣裳還在否?我需要一身方便騎射的胡服。” 再次踏入東宮,一草一木皆熟悉無比,可趙嫣並無心思懷念。 她徑直入了曾經的寢殿,那裡已經收拾整理過了,比以前空蕩許多,但她曾經留下的衣物大多仍在。 她挑了身耐磨的杏色束袖戎服,踏上革靴,紮緊護腕,革帶勒出纖細的腰形,掛上趙衍的短刀。她取下一旁的同色髮帶咬在唇間,隨即反手將絲緞般傾瀉的長髮攏於頭頂,紮了個乾脆利落的男髻,簪上定發的木簪,綁緊髮帶,轉身出門而去。 宮門外,火炬通明,孤星領兩千東宮衛列隊在前。 人影跳躍,除了火把燃燒的聲響,肅然無聲。 “吾乃長風公主趙嫣,今以待罪之身請求諸位,救玉泉宮於危難之中。” 說著,趙嫣抱拳行了個禮,懇切道,“吾替天下,先行謝過諸位。” 恐驚動旁人,東宮衛不敢大聲高語,一陣窸窣的甲冑摩擦聲後,兩千人皆是陸續按刀單膝下跪,抱拳回以臣禮。 “還有我們。” 一聲清脆的聲音叫停馬車,霍蓁蓁撩開車簾跳了下來,身後跟著一身銀鎧戎服的裴颯,及馭著馬車的張煦。 “霍蓁蓁,裴世子。” 趙嫣訝然看著二人身後整齊而來的近千侍衛,又看向張煦,“張太醫怎麼也來了?” 年輕疏離的太醫耷拉眼皮道:“玉泉宮傷亡慘重,最缺醫者。微臣帶了些傷藥,想必能派上用場。” “帶上他吧,能救一個是一個。” 霍蓁蓁難得板正小臉,肅然道,“阿孃接到了太后的懿旨,也很擔心玉泉宮那邊。長公主府只有五百護衛,但都是個中豪傑,但求能助你一臂之力……霜見!” 名喚“霜見”的領頭人應聲而出,抱拳行禮。 燈火下其柳眉丹鳳,英姿颯爽,竟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 再仔細一瞧,長公主府的侍衛中有近一半是年輕的女兵。趙嫣早聽說姑母壽康長公主喜好騎射,連身邊隨行的侍婢也都會武,果然名不虛傳。 “我將霜見他們交給你了。” 霍蓁蓁道,還想說點什麼,卻只憋出兇巴巴的一句顫音,“都給我平安回來,聽見不曾!” 裴颯重傷初愈,臉色血氣不足,但聲音凜冽不見一絲虛弱:“晉平侯府三百護衛,皆聽候殿下調遣。” “好。” 趙嫣心中一暖,壓下喉間的酸熱,對晉平侯府與長公主府的護衛道,“諸位臂上扎粗布一條,每五十人為一列隊,推選衛長一名。衛長負責清點自己名下人員,謹防混亂。” 這支援軍是臨時組建的,互不認識,為了避免混入敵軍或是誤傷自己人,趙嫣不得不謹慎些。 隊伍很快重新整頓好,比之前更為規整有素。 趙嫣翻身躍上馬背,一手控韁,一手握拳舉臂:“出發!” 孤星馭馬跟上,卻見霜見拍馬越過他,搶先佔道,睨目的樣子頗有幾分不讓鬚眉的傲氣。 裴颯領兵緊跟其後,復又於馬背上回首,看向停在道旁的馬車。 趙媗一襲素裙迎風飄動,有些拘謹地站在車邊,安靜的目光越過隊列望向裴颯,謹小慎微,欲言又止。 裴颯似是明白了什麼,單手拽下腰間的佩玉,於唇間輕輕一吻,而後揚臂朝車旁之人精準拋去。 趙媗連刻在骨子裡的禮儀也忘了,手忙腳亂地接過那枚飛來的玉佩,緊緊攥著,按在懷中。 溫潤的玉,上方彷彿還殘留著少年武將唇間的溫度,那是他無聲的承諾。 她不自覺朝前走了兩步,直至馬蹄聲遠去,蜿蜒的隊伍消失在道路盡頭。 城門巍巍聳立,坊間門戶緊閉,唯有更夫哆嗦前行,梆子聲也比往日急促尖利。 “來者何人?速速止步!” 城門校尉拔刀立於路障後,警戒地看著這隊披甲執銳的隊伍。 孤星和裴颯向前,執令牌道:“東宮衛與晉平侯府奉太后懿旨,出城馳援,請即刻放行。” 城門校尉遲疑道:“亂黨盤踞門外,虎視眈眈,此時放行無異於引狼入室。還請速速歸去!” “放他們走!” 兩騎飛奔而來,是兵部侍郎岑孟和一名身量纖細的武袍少年。 “這……” “天子尚在浴血苦撐,茲事體大,耽擱不得。以後若要問責,由我兵部擔著!” 岑孟勒馬,沉聲道,“撤路障!” 城門校尉這才小跑向前,一起將那些如尖刃突刺的沉重路障挪開。 “岑侍郎。”趙嫣馭馬向前,看向這個一直用生命來報恩的男人。 岑孟於馬背上行禮,哽著喉嚨喚了聲:“殿下……” “殿下!” 另一道清泠泠的女音傳來,趙嫣扭頭看向岑孟身邊,這才辨認出他帶來的根本不是什麼少年侍衛,而是他的妹妹岑毓。 近一年未見,少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馬尾高束,腰挎箭囊,揹負長弓,俠氣比男子更甚。 “差點都沒認出你來,這樣子真精神。”趙嫣讚道。 “若非有殿下點化,我也不會踏上嚮往已久的道路。得知殿下為女子後,我心中的敬意更甚,我也想像殿下一樣,為天下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說話間,岑毓取下自己的愛弓和箭囊,馭馬並駕,雙手鄭重遞給趙嫣,“我會留下來和哥哥一同守城,這套箭矢贈予殿下,願它護佑殿下平安凱旋!” 趙嫣接過這份沉甸甸的禮物,將輕弓於手中轉了一圈,挽於臂上道:“多謝。” “殿下儘管向前,臣等為殿下掩護。” 岑孟說著,隨即勒馬回身高呼,“開城門,掩護援軍出城!” 厚重的城門吱呀一聲打開,初春沁涼的夜風猛然灌進,撕扯著眾人的衣袍。 趙嫣定神,一揚馬鞭,三千人馬如長龍出淵,直入夜色深處。 亂黨為阻止援軍壞事,已扼住了通往玉泉宮各處的路口,岑孟和城門校尉領二百人一路護送,一時箭矢亂飛,刀劍碰撞,冷刃的光芒劃破了夜的清寒。 霜見拔刀斬下攔路的亂黨,卻不妨身後冷箭襲來。 孤星向前,一刀斬落箭矢,霜見也很有默契地回身刺穿一名衝上前的匪徒,抹了把下頜飛濺的鮮血道:“多謝。” 孤星不語,與她並駕突破重圍。 裴颯自發護在手無寸鐵的張煦身邊,趙嫣馭馬領軍通過路口,耳畔只聽得見獵獵風響和箭矢的破空聲。 每當有敵軍追上,總會被負責掩護的岑孟等人斬落於馬,保他們暢通無阻。 可亂黨佔據地勢之優,緊咬不放。 正膠著之時,藏匿於林木中的亂黨忽而爆發出一陣慘烈的哀嚎,像是被什麼可怕的東西襲擊。 趙嫣開弓射傷一名敵人,捏緊弓矢於馬背上扭頭望去,只見一條高大的身影從林木中殺出,滿身濃重的腥臭血氣飄散在空氣中,刺激得人喉嚨發癢。 趙嫣認出了這雙鷹隼般淡漠的眼睛,是仇醉。 他照舊穿著那身破損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破舊武袍,箬笠壓得很低,火把將他舊傷疊加新傷的臉頰映得如鬼魅般可怖。可他的身手又是那般狠絕可靠,手中彎刀所到之處,敵軍無不人仰馬翻。 仇醉搶了一匹馬翻身而上,解決剩下的幾名亂黨,追上趙嫣。 趙嫣並未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只於顛簸的馬背上道:“我無需你護佑,留下斷後。” 話說得太急,吸入一口帶著腥味的寒風,令她臟腑一陣翻湧。 仇醉會意,隨即調轉馬頭逆行至隊伍末尾,手握彎刀立於道中。 慘白的月霜下,惡鬼鎮道,漠然盯著那些伏擊的亂黨,如看螻蟻死肉。 哀嚎響徹山林,暗色的水窪將倒映的月影染成了刺目的紅。 岑孟見援軍已順利擺脫敵軍,前往玉泉宮,不由長鬆一口氣,領著城門校尉等人原路回城。 城門再次關上,月光自雲層灑落,照亮一路的箭矢殘刃。 肅王府。 張滄跪在外間,低著頭,將“長風公主出逃”的始末原原本本道來。 屏風後人影安靜,傳來兩聲極低的咳笑。 這……這咋還笑呢?王爺莫不是氣糊塗了? 張滄心中一陣悚然,抬眼偷偷覷向蔡田。蔡田搖搖頭,讓他別多嘴多事。 張滄誤以為蔡田是說他沒救了,不由“唉”地一嘆,拔出佩刀道:“卑職辜負了王爺重託,本無顏留在此處。今我自劃一刀,請王爺暫且留我一命,容卑職將功折罪!” 說罷他一咬牙,抬刀就要往臂上劃去。 “你……” 蔡田驚異於同僚這顆簡單又奇異的驢腦,想要阻止,卻有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先一步攥住了張滄的腕子。 張滄身材魁梧,力能扛鼎,此時卻被這看似輕鬆隨意的一隻手攥得使不上力氣來。 他腕一麻,佩刀脫手,落於那冷白的掌心。 面前一襲雪色的袍角,**帶著藥浴的苦香,張滄見狀大為感動,虎目含淚:“王爺……” 他就知道,王爺器重他、捨不得他! “行了。她是本王一手教出來的,宮牆尚且困不住她,遑論一個你。只是本王著實沒想到,會這麼快。” 聞人藺將手中佩刀挽了個花,隨手一推,錚然一聲,插回張滄的刀鞘。 張滄看著物歸原位的佩刀,咂摸了一番:聽王爺這語氣,怎麼好像還挺驕傲的樣子? 張滄忐忑間,聞人藺已穿好外袍。 他束好革帶,摩挲著食指上的玄鐵指環,吩咐道:“集合鷹騎,聽候調令。” 庭中傳來兩聲突兀的咳嗽。 孫醫仙站在燈下,板著臉:“你的身子,還養不養了?” “養,本王出去散個心就回來。心愛之人衝鋒在前,本王又豈可安居於後?” 玉泉宮這場局,他定是要插手的,不親眼見證仇人的痛苦,未免太過遺憾。他命人看著趙嫣,是不想她瞧見自己骯髒的一面,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事到如今,恐讓小公主失望了,這天下依舊髒亂不堪,他依舊做不來忠臣良將。 聞人藺笑了起來,溫聲補上一句:“險些忘了,您老終身未娶,沒有心儀之人,想必不懂本王心中酸甜交織的愉悅。” “……” 孫醫仙可真被氣得不輕。 哼,豎子! 老夫若沒有心儀之人,怎甘心守著故人之子白費力氣! .w.co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