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116. 第116章 公道(補完) 請皇……

 趙嫣騙了父皇。 她知曉, 若按照聞人藺先前的計劃,定不會領兵來勤王。 他說過, 不會護大玄分毫。 所以當他越過自己, 面向皇帝時,趙嫣心頭微微一跳。 她惟恐聞人藺否決自己的話,當眾做出什麼無法挽回之事:外敵尚在, 此刻並非內亂之時,若他在這裡解決父皇, 除非殺掉在場所有人再嫁禍給亂黨,否則必聲名狼藉, 這樣自毀式的復仇並無太大意義。 她藉著密道的昏暗,不動聲色地攥住了聞人藺的袖邊,那上方帶著些許黏膩的腥潮。 聞人藺頓了頓腳步,密道內時間仿若流淌得格外慢。 片刻, 趙嫣聽到了挽劍入鞘的錚鳴聲,清亮的劍光映射皇帝渾濁疲勞的眼。 “送皇上回宮。” 聞人藺輕淡的嗓音傳來,趙嫣如釋重負,鬆開了緊攥的指尖。 她讓侍衛護著帝后等人先行離開, 隊伍有序撤離, 一個接著一個從她身邊離開。不知過了多久, 腳步聲遠去,密道內重新安靜下來,沁涼的氣息將背對而站的二人溫柔包裹。 趙嫣低咳了一聲, 看了聞人藺一眼,轉身朝密牢入口行去。 她刻意放緩了腳步,聽到身後響起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提起的心臟這才安安穩穩落回實處。 她下了密牢的石階, 身後沉穩的腳步聲也跟著下來。 趙嫣疲憊不堪,又猜想聞人藺是否生氣,晃神間最後一階踩空,撲倒前被身後之人攔腰攬住。 趙嫣頓了一息,滿腔情緒再難壓抑,轉身埋入聞人藺懷中,將手臂緊緊掛在了他的頸項上。 聞人藺任由她抱著,半晌,睨目瞥向石階的方向,似是有所察覺。 密牢入口,兩人相擁的影子投射在石階上,輕輕跳躍。 周及攙扶著李恪行的胳膊艱難走出,望向石階處。 李恪行腿腳不便,落在隊伍後頭,卻無意間撞見這一幕,頓時百感交集,心生不忍。 他鬍鬚微動,剛要說什麼,卻聽自己得意的門生抬起眼來,無聲喚了聲“老師”,朝他緩緩搖首。 密道昏暗,他卻看懂了周及眼中的懇求,只得嚥下喉中的嘆息,放輕腳步。 直到礙事的人都走了,聞人藺才抬手扣住趙嫣的薄肩,將她輕輕推開了些。 拒絕的動作,使得趙嫣一怔。 還欲向前,卻被聞人藺單手抵住額頭制止。 他身高手長,這麼伸手一抵,趙嫣就抱不著他了,登時有些悵然。 “我這一身血,髒不髒。” 聞人藺聲音輕慢,帶著些許好整以暇的意味,“殿下將本王引來此處,是想質詢什麼。” “我哪敢質詢。” 趙嫣低頭站著,眼睫不安分地抖動,“我是怕你動氣,當著外人的面責備,我這個長風公主豈非很沒面子?” “自知之明”這種東西,小殿下有,但是不多。 聞人藺被她給生生逗笑了,“知道本王不願殿下涉險,還非要過來,知道錯但是不改,對否?” “那我問你,若我不來,你會救他們嗎?” 聞人藺不語。 他抬起乾淨的指節,輕柔拭去趙嫣臉上沾染的黑灰和血漬,露出細膩白皙的膚色來,“殿下顧及了所有人的周全,可曾想過你自己。” “因為我知道,有個人即便不顧所有人,也不會不顧我。” 趙嫣仰首一笑,疲憊的眼眸裡碎開了光,“他對我說過,無論我做什麼都有他兜著,他給了我肆無忌憚的勇氣。” 聞人藺輕捏著她柔軟的腮肉,笑道:“殿下還真是……得寸進尺。” 沒有辦法,他教出來的人,自然要由他捧著。 “這一天一夜,我想了很多。玉泉宮只堅守了三日,已是滿目瘡痍,當初聞人家卻是領十萬將士於絕境中守城整整三個月。” 那時的慘烈,只會比如今的“玉泉宮之亂”更甚百倍千倍。 在密道中等候援軍的這一天,度日如年。 趙嫣幾乎不敢去深思,八年前的聞人藺看著父兄和將士一個個慘死眼前時,看著兵盡糧絕、飲血食腐卻遲遲等不來援軍時,該是怎樣的憤恨絕望。 聞人藺垂目凝望。 他知道自己困不住萬里長風,本就不曾生她的氣,只是見她小心翼翼撒嬌哄人的樣子溫暖有趣,便不自覺多放任了會兒。 “殿下曾許諾,讓本王在上元節前看到天下有救的希望。” 聞人藺聲音很輕,更像是一聲自問,“希望呢?” “上元節朝堂問審,我於禮教枷鎖中死裡逃生,此乃第一希冀。第二嘛……” 趙嫣垂眸一笑,拉住聞人藺溫涼硬朗的手,將被弓弦勒傷的手指擠入他的指縫中,輕輕交扣住。 “第二,我帶你去看。” 鷹騎護送玉泉宮上撤退的眾人歸京,一路走走停停,直至天黑後平安入了城門,聞人藺才明白趙嫣那句笑吟吟的“我帶你去看”是何意思。 皇帝生死未卜,亂黨逼京,不住以謠言輿論施壓,但城內並無想象中的倉皇慌亂,反而井然有序,散發出一種不同於寒春的、壯闊氣息。 城牆上明燈高懸,百姓自發執起鋤頭、鐮刀等物,和所剩無幾的城門衛一同站於高牆之上,巡視敵情; 城下搭起粗陋的油布棚子,用以安頓受傷的城門衛。容扶月穿著便於勞作的布裙,挽起袖口,正領著女學館的學生們幫忙煎藥熬湯,穿梭在棚子間照顧傷員。 一側道旁,數名明德館的儒生正以手指天,慷慨激昂地說著什麼,圍觀之人皆是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視死若歸。 風揚起儒生所寫的檄文,上頭一句“丈夫立世何辭死,一去黃泉破奈何”的絕命之言遒勁有力。 八年前,有人以血肉築牆,換身後數十萬百姓性命。而今百姓亦以血肉築牆,護大玄脊骨不倒。 輪迴往復,生生不息,這是趙嫣交予他的第二份答卷。 “他們平安回來了!” “真的做到了!天佑大玄!” 眾人夾道相迎,對馳援歸來的侍衛、鷹騎致以最熱烈的歡呼,一時人聲鼎沸,以至於車馬不能通行。 柳白微聽聞消息,索性棄了馬,從擁擠的人潮內擠出,問前方馭馬的孤星大聲道:“殿下呢?” 百姓的歡呼聲太大,孤星傾身聽了好幾遍才明白,朝後方看了眼。 柳白微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馬車徐徐而行,晃動的車簾被冷白的指節撩起一角,露出聞人藺凌寒俊美的容顏。 趙嫣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沉。 她衣裳已然染了血,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氣色還算好,柳白微稍稍鬆氣,還欲向前,就見車帷已被人放下,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駛過。 “小器!” 柳白微被人群撞得一個趔趄,暗罵了聲。 回宮,清點人數,述職彙報,安撫嘉賞,一切亂而忙碌。 蓬萊殿,寢房的紗燈溫暖安靜。 趙嫣沐浴更衣出來,見時蘭的眼睛還紅著,不由軟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只受了點擦傷而已,哭什麼?還是說張滄發現我逃了後,嚇唬你了?” 時蘭只是搖頭,斷續哽咽道:“殿下在華陽雖過得清貧些,可從未受過這樣的苦。” “好啦,你在我面前說這種話,讓流螢怎麼想?” 趙嫣拍了拍時蘭的肩,見她止住了哭,便轉向流螢道,“母后那邊如何?” 流螢回道:“女史來了口信,娘娘已按照殿下的計劃準備妥當。” 趙嫣頷首:“這兩日你也辛苦了,轉告姑母和柳白微,帶我此間事畢,必將親自登門致謝,將一切都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流螢領命出去。 時蘭吸了吸鼻子,為趙嫣綰了個簡單的髮髻,正要從妝奩盒中挑選珠釵,就見趙嫣率先取了那支精美的金笄,握在掌心道:“今夜簪這個就足矣。” 說這話時,她眼眸裡似乎流淌著許多情緒,但很堅定。 趙嫣以公主的規格穿戴齊整,推門一看,便見聞人藺坐在庭中的石桌上,品鑑盞中茶水,乾淨的殷紅下裳上兜了一層薄薄的桃花瓣兒,也不知在月色下坐了多久。 他應是從鶴歸閣過來的,身上的衣袍已然換過,散發出淡淡清寒的藥香。 趙嫣忽而覺得,沒有什麼比劫後餘生、小別重逢更令人心安之事了。 她眼底有了笑意,輕手輕腳地靠近,坐在聞人藺對面,托腮對著他笑。 清苦的藥味更濃,趙嫣好奇垂眼,這才發現聞人藺盞中所盛根本不是茶水,而是濃褐色的清苦藥汁。 “是什麼藥?”她問。 聞人藺端起杯盞一飲而盡,不答反問:“還不睡。” 趙嫣想起正事,搖了搖頭:“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 聞人藺有些意外,“哦”了聲。 心裡盤算著,上次讓孫醫仙煉的藥,還夠吃幾次。 “昨日馳援之事,我知道我有些恬不知恥,但我想好如何向你賠罪了。” 夜風搖落花落如雨,趙嫣微微側首,髻上的金笄熠熠生光,“我想用我的方式,替你和十萬將士、還有趙衍討個公道。你想要做的事,我替你做;想要問的話,我替你說。” 就像這一年來,聞人藺為她做的那些一樣,她也想護聞人藺一次,為他拂一拂滿身塵霜惡名。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趙嫣起身牽住聞人藺的手將他拉起,出門朝東六宮而去。 有聞人藺在身後,一路上無人阻攔,趙嫣忽而想起了“狐假虎威”之詞,只覺特別貼切。 “殿下這是,要與本王秉燭夜遊?” “跟著我,別說話。” 跟著我—— 聞人藺居然挺喜歡這有些蠻橫霸道的三個字,孤魂仿若有了歸宿般沉澱下來,將他從仇恨的深淵拉至明亮的光下。 他捏了捏趙嫣的尾指,不再詢問。 恍然間覺得,無論眼前這個少女將他帶去哪兒,都會是他的歸處。 太極殿,暖閣靖室中。 皇帝剛打發走哭啼不止的許淑妃,此時正散發披衣而坐,疲憊口述安撫臣民的詔書,由翰林官執牙筆代寫。 四周靜得出奇,唯有筆尖摩挲紙頁的輕微聲響,以及皇帝時而啞咳的渾濁氣音。 魏皇后就在此時進門,端著一碗湯藥,沒有帶宮婢,似是打算親自奉藥侍疾。 皇帝揮揮手,命翰林官和馮公公先行退下,而後靠在榻上,將胸腔中壓抑的那股氣咳出,嘶啞道:“你護駕有功,身上還帶著傷,朕這邊無需你伺候湯藥,回去早些歇息吧。” 這個女子身上有種難言的冷豔氣質,做皇后無可挑剔,做妻子卻少了幾分順從。 皇帝對她的態度很複雜,曾欣賞、喜愛過,也曾厭過、忌憚過,而今死裡逃生,他對她只有溫情。 但魏皇后只是專注攪動碗中的粘稠湯藥,並未應話,靖室內間或響起玉勺划動瓷碗的刺拉聲。 這聲音沙啞但扎耳,皇帝的太陽穴也隨之牽痛,不由屈指揉捏,從鼻腔中呼出一口濁氣。 罷了,她性子一向如此,學不會曲意逢迎的那套。 “本宮捨命相救,不是為了皇上。” 不知過了很久,直至碗中的湯藥沒了熱氣,魏皇后才平靜開口。 皇帝驚異於她話中的涼薄,睜開眼,遲疑地打量她:“皇后說什麼。” 回答他的,只有那一圈圈划動瓷碗的刺拉聲。 “夠了。” 皇帝摁了摁太陽穴,起身握住妻子的手腕,“那皇后是為了什麼?” “為了人心不亂,為了江山不毀於北烏之手,還有……” 魏皇后的視線投向門扇處,望著打在隔扇上的重重燈影,平聲道,“為了一個真相。” 皇帝狐疑:“真相?什麼真相?” 魏皇后轉過眼看他,那鳳眸中透出的寒意,令皇帝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你為何要殺吾兒趙衍。” 恍若針扎,皇帝驟然鬆手,驚疑不定地打量魏皇后。 “阿衍是你兄弟魏琰殺的,皇后莫不是忘了?” 皇帝皺眉,沉聲道,“衍兒也是朕的兒子,朕怎會殺他。” “本宮比皇上了解魏琰。他擅度人心、外親內疏,但沒有利益的事,他不會做。他如何確定殺了吾兒,就可高枕無憂、就可躲避皇上的問責,是誰給他對東宮下手的勇氣?他到底做了誰手中的刀?” 魏皇后起身俯瞰,清冷道,“如今關起門來,只有你我夫妻二人,本宮想聽聖上一句實話。” “朕方才說的就是實話。” “請皇上解釋,為何要暗許魏琰殺他。” “皇后,你……你瘋魔了。” “因為吾兒的賢名蓋過了他的父親,他醞釀的政論將親手推翻君父的統治,所以皇上開始害怕,就像當初皇上害怕自己的太子兄長,怕到不惜假借他人之手除之而後快,甚至派太監追去房陵,毒殺廢太子。” “無稽之談!” “巧合的是,那名鴆殺廢太子的太監,在十年後還以‘監軍’之職去過雁落關,之後不久,聞人將軍就與十萬將士殉國,這名太監也在歸途中猝然暴斃,死無全屍。因為吾兒無意間發現這名天子的親信太監死得蹊蹺,背後另有推手,所以皇上越發恐慌舊事暴露……” “你住口!” 皇帝猛然低喝,牽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魏皇后看著他不住起伏的肩背,施以最後重壓:“魏琰是害了聞人蒼,可剩下的八萬將士,又是誰害死的?” “朕給過他們生路!” 皇帝捂著胸口,赤足下榻,“成大事者,怎能有婦人之仁!朕是忌憚廢太子會捲土重來,可你看看古往今來奪權上位者,哪一個不會斬草除根?朕不過做了一件所有帝王都會做的事,可聞人晉平仗著朕在潛邸時的兄弟情義,三番五次將此事翻出來,動輒痛斥朕殘害手足,說什麼失勢的廢太子已無威脅,追殺之乃暴君之舉’,就差指著朕的鼻子痛罵,連一分情面也不給朕留! 他是臣,朕是天子!他有拿朕當天子看嗎,啊?他領兵北上,一去一年,半點音信也無,軍中只識他聞人晉平,不知有天子,朕也是以武上位,如何不忌憚?七道聖旨召他回京,他置之不理,朕豈能姑息!” 魏皇后道:“當年北烏逼得正緊,戰事膠著,若聞人將軍撤軍,北烏突破雁落關長驅直入,則身後幾十萬百姓皆會被屠殺殆盡。他們如何能退軍?” 面對皇后的質問,皇帝雙目赤紅。 “朕日夜難安,恰逢魏琰和神光真人獻藥,說可以此藥試其忠心。” 腦仁抽痛,情急之下他口不擇言,“朕只想讓他撤兵回京,但他們父子寧可服下那些丹藥,也要死守孤城!衍兒也是如此,朕敲點他們,只是想讓他們銘記為人臣、為人子的底線,朕給過他們機會……” “從此時開始,皇上就打算捨棄衍兒了,是嗎?可皇上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想方設法開枝散葉。所以皇上讓神光教煉製生子秘-藥,設計使趙元煜墜馬,成為你的試藥人。” “夠了!那是神光教進獻的無上秘-藥,朕不可能追根溯源。” 皇帝道,“但朕,必須要有個兒子。” 說罷皇帝支撐不住似的坐回榻上,起伏的胸腔嗬嗬作響,抬手撐住額頭。 “皇上終於承認,那十萬將士和衍兒的死,還有趙元煜一案,都是你一手促成了。” 魏皇后緩緩閉目,一滴悲憤的清淚滑下,隨即被她平靜抹去。 “殿外諸位,可都聽明白了?”她一字一句道。 仿若雷鳴轟頂,皇帝驀地一緊,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去。 隔扇緩緩朝兩旁打開,張牙舞爪的燈影下,以李恪行為首的文武重臣皆沉默佇立。 天子遇襲歸京,他們身為臣子理應入宮問安,請奏安撫嘉賞之事。太后和皇后下了懿旨,命他們肅靜以待,不許出聲驚擾陛下,他們這才安靜候在階前,卻不料聽到這麼一樁駭人秘聞—— 夤夜悄靜,皇帝聲音激沉,他們想不聽見都難。 皇帝沒想到臣子會在此時進宮,不……或許他原本應該想到的,可長途跋涉的疲勞和受驚後的惶然麻痺了他的警惕,霎時臉色驟變。 這麼多人入宮,可沒有一個人通傳,什麼時候開始他連這點耳目也沒有了! 皇帝搖晃向前,於門檻後巡視群臣。 少數不想惹事的,皆低下頭去,但站著大多數臣子皆握拳扼腕,看著他的眼神充斥著失望和悲痛。 皇帝后退一步,脊背塌下,嘴唇囁嚅,仿若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趙嫣就領著聞人藺站在隊伍前列,站在皇帝的對立面,見證他民心盡失、眾叛親離。 “這就是,殿下的公道?” 聞人藺仔細看著,欣賞著,低沉問道。 “是。” 她知道,父皇這個人多疑謹慎,只有此時才是他防備最鬆懈的時候。 雖然沒有聞人藺想象中那般翻天覆地的慘烈,但最後的結果,卻是一樣的。 老皇帝狼狽如斯,君威盡失,一旁的史官奮筆疾書,將其累累罪行記錄在冊……不知為何,聞人藺心中快意,極其想笑。 他也確實笑出聲來。 寂靜中突兀的一聲,卻因遲到八年,而倍感譏諷和蒼涼。 皇帝也看見了他們,又慢慢回頭看了眼皇后,氣息渾濁道:“你們聯合起來,忤逆朕?” “君行有失,縱是我生父,亦當直諫。” 趙嫣向前一步,交握雙手行禮,“請父皇昭告天下,使沉冤昭雪!” 繼而是李恪行艱難下跪,手掌撐地,喑啞悲憤道:“老臣以死相諫,請皇上使沉冤昭雪,還天下清明!” “請皇上——還天下清明!” 眾臣紛紛下跪,齊聲道。 “你們,你們反了!” 皇帝以手橫指,道袍從肩頭滑落,滑稽地掛在臂上,“你們如此,是要逼朕與桀、紂同流,向天下罪己嗎?” 回答他的,只有一聲高過一聲的“請皇上還天下清明”。 大勢已去,皇帝牽連出劇烈的咳喘,頭疼若裂。 亡魂的聲討充斥腦海,他倏地掃落案几上的文書和燈盞,馮公公跌撞向前扶住他,哽咽道:“陛下保重龍體!” 皇帝頭疼難耐,頸上青筋突起,不住道:“甄妃……甄妃呢?還沒找到她嗎,讓她過來!” 魏皇后冷眼看著,凜然道:“甄妃與亂黨勾結,已趁亂逃離出京。” 皇帝呼吸一抖,握拳嘶啞道:“她一深宮婦人,如何與亂黨勾結?” “她的身份,恐怕你我想的那般簡單。” 皇后與趙嫣對視一眼,而後吩咐,“將人證帶上來。” 禁衛架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宮婢上來,皇帝認出了這張臉,正是甄妃身邊的大宮女青月。 正是此人暗通亂黨,引其堵住了前後門,這才使得帝后險些命喪敵手。趙嫣領兵從密道出來,剛巧見這婢子正奉甄妃之命前來與亂黨餘孽傳話,便順勢拿下。 “說,甄妃為何要裡通外敵,置大玄於險境?” 魏皇后一聲低喝。 清月仆倒在地,從披散的亂髮中露出一隻憤恨的眼睛:“殺兄奪位的昏君!神光降世,吾主大仇將報!” 說罷,厲聲大笑,欲往廊柱上撞,卻被禁衛及時按壓住。 皇帝神容枯槁,連罵數聲“賤婢”。 在玉泉宮搜不到甄妃的身影時,皇帝就已心生疑竇。但他不願承認,也不敢承認,只寄希望於甄妃已身死,或是趁亂逃往了別處…… 直到親耳聽這賤婢之言,他才不得不相信,那溫柔若神女的道家仙妃,是個不折不扣的蛇蠍惡鬼。 這女人精通道術,生性淡泊,這麼多年他竟沒有察覺! 常年的丹藥浸淫,使得他耳目閉塞,他竟被矇騙至此,他竟昏聵至此! 急火攻心,皇帝再難壓抑心中的盛怒,仰天噴出一口鮮血,栽倒在地。 趙嫣捏緊了手指。 聞人藺嘴角笑意涼薄,看著那骯髒的血霧在空中飄散,綻開枯敗的花來。 …… 畿縣外,一艘船如鬼魅般停靠渡口。 油燈搖晃,損失慘重的亂黨餘孽圍攏而聚,翹首望向入口出。 一名身披黑色斗篷、包裹嚴實的神秘人沿著陳舊作響的木樓梯緩步而下,微微晃動的斗篷衣襬下,一雙精美的紫菱圓履若隱若現。 陰影一寸寸自來者身上褪去,眾人紛紛屈起食指行禮,齊聲喚道:“神光降世,無量仙師。” 甄妃抬手摘下風帽,露出一張如神妃般柔美聖潔的臉來。 .w.co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