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1311. 尾聲完 帶娃(不喜可跳過)……

 永平四年秋, 十月初九卯時,攝政長公主趙嫣誕下一女,舉國同慶, 大赦天下。 這孩子的父母, 是大玄最尊貴的兩個人, 故而其一出生就如眾星捧月般備受矚目。禮部為其擬定了十幾個郡主的封號,然挑來挑去,竟沒有一個能配得上這小嬰兒無上的身份。 最後禮部尚書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攝政長公主總-理朝政多年,功績斐然,雖不是皇帝,然地位與皇帝無異,其女當以“皇女”的身份教養。 永平五年秋, 小皇女即將週歲。 一個陽光晴好的下午,乳孃餵了奶,哄了小皇女片刻,就見肅王殿下從外間歸來,解下外袍掛在木架上道:“把人給我。” 乳孃忙屈膝道“是”,小心翼翼將小皇女交予肅王懷中。 歷經快一年, 肅王抱娃的動作已是得心應手, 彎起的臂彎剛好可以將孩子攬入其中,單手託著,另一隻手則拉開窗邊書案旁的椅子,一邊翻閱未軍中呈上的公文,一邊抱著孩子曬曬太陽。 午後的秋陽並不烈,淺淺的一層金,曬得人很舒服。方才還嚶嚶鬧騰的小皇女到了阿爹懷中,立刻睜著眼睛安靜下來。 聞人藺提筆潤了墨, 剛欲落筆批覆,就見一隻胖乎乎的腳丫高高翹起,踢在了他的下頜處。 聞人藺垂目,女兒過分纖長的眼睫上染著夕陽的金光,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見父親沒有出聲,綾襪中小嬰兒蓮子般白嫩大腳趾翹了翹,兩隻肉手不住朝空中抓著什麼,嘴裡發出含混的咿呀聲。 和她阿孃一樣,愛抓人踢人。 一旁的嬤嬤恐打擾肅王辦公,囁嚅道:“王爺,還是將小皇女交予奴婢吧。” “不必。” 聞人藺擱筆,雙手將女兒舉至半空,而後如同逗貓一般與她碰了碰鼻尖。 小嬰兒立刻被逗得咯咯笑了起來。 處理畢公務,聞人藺抓起衣架上的外袍裹住女兒防風,又單臂託著她,慢悠悠散步去含明殿接妻子回家。 夕陽流瀉,像是要在入夜前將金紅燃燒殆盡,宮道秋意濃濃,一切喧囂都安靜地收斂起來。 趙嫣抻了抻腰,胸腔妙曼飽滿的曲線隨之突出,更添幾分慵懶的玲瓏之態。 見聞人藺抱著女兒進來,她彎眼一笑,起身以指逗了逗他懷中的小嬰兒道:“樂寧,跟著阿爹曬太陽去了嗎?” 小嬰兒咿呀一聲,竟含混叫出“阿孃”二字,惹得趙嫣眉開眼笑,心都快化了。 聞人藺沉聲嗤笑:“本王日日抱她,倒沒見她叫兩聲爹。” 趙嫣揚眉得意道:“誰叫這孩子跟我姓呢。” 關於孩子的姓名,也是誤打誤撞的一樁趣事。 趙嫣懷頭胎時有些辛苦,加之又要處理國事,偶爾疲憊時也會躺在聞人藺懷中抱怨兩句,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譬如第一個孩子誕下定要隨她姓,以後有緣再生,就隨聞人家姓。 本是隨口一句的玩笑話,誰料聞人藺只思索了片刻,便頷首同意了。 趙嫣大驚,也曾追問他為何同意,問多了,聞人藺只淡然道:“生個小趙嫣,本王可看著她長大。” 趙嫣愣了會兒神,反應過來聞人藺應該一直有些遺憾:當年尚是少年的他曾與她在宮門外擦肩而過,明明能青梅竹馬,卻平白錯過了六年。 趙嫣撲哧一笑:“你就不怕我生的是個兒子?” 聞人藺攬著即將臨盆的妻子,聞言皺眉輕輕“嘖”了聲,似是嫌棄。 好在上天苦了聞人藺這麼多年,唯有這件事上遂了他的意。 趙嫣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姑娘,聞人藺親自取名為“趙樂寧”,寓意其一生康樂安寧。 含明殿,趙嫣接過女兒抱著,朝聞人藺道:“你來得正好,再過幾日就是樂寧的抓周禮了,禮部呈了單子上來,你看一眼。” 聞人藺取過那份紅底灑金的單子,坐在椅中仔細審看,大到宮宴流程,小到抓周禮上盛放的物件,皆一條條仔細過目修改。 敲定了最後流程,很快就到了趙樂寧的抓周禮。 趙媗和裴颯也帶著三歲的長子和一歲的次女前來赴宴,溫聲道:“啟元大約像我,性子安靜,抓周禮上握住書卷不肯放。瓔兒反倒隨了她爹,那麼多胭脂水粉、書畫字帖不要,偏生一把抓住了木刀木劍。” 趙媗與裴颯鶼鰈情深,三兩抱倆,提及丈夫和兒女,臉上盡是柔情蜜意。 “我家的早慧,性子像她爹還好,若是像我,指不定抓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來。” 趙嫣有些緊張,又按捺不住期待,問宮人道,“都安排妥當了?” 流螢再次清點了寬大絨毯上擺放的幾十樣物件,福禮道:“回長公主殿下,都安排好了。” “放上去,小心些。”趙嫣示意聞人藺。 聞人藺抱著女兒上前,將她輕放在絨毯靠門口的末尾,圍觀的趙媗、霍蓁蓁以及時蘭等人皆手拿各色紙筆、胭脂,逗著小皇女前行,而另一邊裴颯與柳白微則拿了鑲嵌寶石的匕首、撥浪鼓等物晃著。 趙樂寧戴著虎頭帽子,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似乎被前方一個溫潤流光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撅著屁股在絨毯上爬動起來。 她沒有理會胭脂水粉,也沒有去看那些精緻的匕首和玉筆,而是徑直爬到絨毯盡頭,好似累了般“嘿咻”一聲坐下,握起小肉拳,煞有介事地捶捶小腿兒。 眾人皆屏息以待,趙嫣也不自覺攥緊了一旁聞人藺的袖子。 聞人藺平波無瀾,指節就著袖袍的遮掩,回握住趙嫣,安撫般捏了捏。 趙樂寧休息夠了,有了動作。 她撐著地毯晃悠悠站了起來,費力地攀著案几邊緣,踮腳仰起腦袋,伸手去夠案几上擺放的玉璽—— 那原本是趙嫣批閱完奏狀後,隨手擱在一旁的,此時卻被自己的女兒抱在懷中。 玉璽很沉,趙樂寧嘿咻一聲使勁兒,整個小小的身子被帶得朝後仰坐。 眾人齊齊抽氣,剛要向前,卻見聞人藺及時伸手托住女兒的後背,使得她穩穩坐回絨毯上。 趙樂寧如願以償抱著玉璽,笑出兩點白白的乳牙。 滿殿震驚:不得了了,大玄已經有了一位史無前例的攝政長公主,只怕是還要再出一個女君呢! 連趙嫣也吃了一驚,問女兒:“樂寧,你當真要這玩意兒?” “要!”趙樂寧抱著不撒手,笑出一個晶瑩的口水泡泡。 聞人藺卻是低低笑出聲來,抬眸對趙嫣道:“不愧是我們的女兒。” 趙樂寧三歲,已經能坐在腳不著地的椅子裡,跟著聞人藺啟蒙認字和對弈。 她皮膚雪白,五官漂亮精緻,偏生眉眼與她父親一樣濃重,眸若點墨,眼睫極為濃密纖長,那雙小肉手執筆或執子起來,也挺像模像樣的。 趙嫣事畢,偶爾會去偏殿瞧瞧這對父女,而後飛快於聞人藺臉頰上親上一口:“夫君辛苦啦。” 趙樂寧對自家爹孃的德行見慣不慣了,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專心致志地思索落子之處。 聞人藺放下手中書卷,張臂將趙嫣攬入懷中,屈指抵著額角散漫道:“教完殿下這個大的,現在又要來教這個小的。” 趙嫣靠在他懷裡:“反正你樂意。當初是誰說‘要生個小趙嫣,看著她長大’來著?” 聞人藺從鼻中發出愉悅的淺笑,道:“是,本王樂意。” “哎樂寧,你下這兒就輸了!” 趙嫣提醒女兒,“下這,這裡絞他黑龍!” 趙樂寧執著白子,一板一眼道:“阿孃,觀棋不語真君子。” 說罷,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將白子落在了事先想好的地方。 沒走幾步,果真輸了。 “看吧,不聽阿孃言,吃虧在眼前。”趙嫣托腮打趣女兒。 趙樂寧臉上不見半點頹靡,眨巴著眼收子覆盤,而後從椅子中跳下來,小手拍了拍衣裳道:“輸了就輸了,下次樂寧再贏回來。” 趙嫣愣了愣,戳著聞人藺的肩膀道:“聽到沒?咱們女兒必成大器。” 聞人藺慢悠悠重複:“畢竟是,咱們的女兒。” “阿孃,阿爹,抱抱!” 趙樂寧張開小短手,這才顯露出幾分稚童的天真來。 趙嫣起身欲去抱她,卻被聞人藺按住。 “你昨夜腰不舒服,別受力了。” 說罷他矮身,將自己寬闊的肩置於趙嫣臀下,另一隻手臂攬住自己的女兒,起身一頂。 趙嫣被他以肩載著,足尖騰空而起,不由驚呼一聲:“好高!聞人少淵,你這樣行不行啊!” 聽到“行不行”幾字,聞人藺眼尾輕輕一挑。 “別動,掉下來本王不負責撿。” 說罷,右肩上載著妻子,左臂中摟著女兒,在宮人豔羨又忍笑的目光中,踏著夕陽穩穩朝宮門信步走去。 趙樂寧倒是很開心,不住在她爹臂彎中蹦躂道:“騎馬馬!騎馬馬!” 聞人藺的身子穩若泰山,連一絲搖晃都不曾有。 趙嫣簡直不敢直視道旁宮人的視線,只得扶額:她險些忘了,聞人藺的腰臂力量有多強。 趙樂寧八歲時,到了該正式出閣唸書的年紀。 她有自己的想法,想和潁川郡王府的兩個兒子,以及姨母趙媗家的一兒一女在崇文殿就學。 然而這個想法卻遭到了翰林院兩個文臣的反對。 潁川郡王自己沒有爭奪皇位的打算,但他的兩個兒子卻有繼承權,攝政長公主特允其入崇文殿讀書,就是將其當做皇儲培養,裴駙馬府上的長子作為伴讀,入崇文殿就學亦是無可厚非…… 可若是皇女殿下身為一介女子,想讀書,同京中女學館一樣單開學館教學便可,若入主崇文殿,不就承認她也有儲君資格了嗎? 茲事體大,翰林院的大學士不敢輕易點頭。 趙嫣以為多少得打半個月口水仗,誰知沒過兩天,帶頭反對的翰林學士許煥親自站出來,極力誇讚皇女趙樂寧溫恭賢良,可堪大任,風向陡然逆轉。 於是,皇女趙樂寧順利入崇文殿聽學,成了‘儲君培養所’的一員。 過幾日就是除夕,崇文殿例行休學過節,散課比平時早些。 太陽還未下山,潁川郡王世子趙子珩第一個黏了上來,秀氣的臉女孩子似的,透著幾分狐狸般的慧氣。 “樂寧,跟我去郡王府玩兒去?我剛得了一本古棋譜,要不要一起研究?” 說罷,他看向一旁的裴府長子,“裴啟元,你也去。” “我回府過節,不去了。” 裴啟元比他們大兩歲,溫和笑笑。 “我也不去了。” 趙樂寧微笑著收攏筆墨,心道趙子珩雖聰明,但棋風老舊了些,她五歲就不這麼玩了,總是贏他也無甚意思。 “下棋有何好玩的,不若我們去校場騎馬!” 裴府次女裴瓔臉上還帶著伏案瞌睡過後的壓痕,一散課整個人都好像活了過來,盛情邀請道,“樂寧,我家新買了兩匹小馬駒,還有啟蒙的小弓,讓我爹教你騎射可好?” “不必了,我家阿爹教過我。” 趙樂寧禮貌地笑笑,朝夥伴們揮揮小手,“新年吉樂,明年見!” 說罷在宮侍的陪同下,小鹿般一蹦一跳地走了。 出了崇文殿,路過太極殿,遠遠見廊下坐著一個半大的文弱少年。 她停住腳步,凝神一瞧,喚道:“皇帝舅舅!”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計,有些遲鈍地抬起頭,趙樂寧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俯身看他滿手、滿兜的木屑。 “舅舅又在造小房子?” 少年的身邊,一座榫卯契合的殿宇模型已初具雛形,依稀可以看出是仿造太極殿組裝的,屋脊和主樑精細無比,有幾處結構甚至遠超太極殿水準。 趙平未滿週歲時受驚起了幾夜高燒,心智受損,比同齡孩子遲鈍了些,手指上還有一道淺白的舊傷,像是被什麼鋒利的刀刃劃破過。 他怔怔拍去下裳上的木屑,慢慢點頭,靦腆地“唔”了聲:“做得不好,主樑有些問題。” “已經很不錯了!” 趙樂寧揮手示意宮人推遠些,斂了斂裙裾,在趙平身邊坐下,“過兩日就是舅舅生辰了,可有什麼願望呀?” 趙平很認真地想了想,道:“希望明年,能將皇位禪讓出去。” 趙樂寧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托腮問道:“舅舅不喜歡做皇帝嗎,為什麼每年都許這個願望呢?” 趙平花了很長的世間來組織語言,手指不安地捻著刻刀。 “我知道……我不是先帝的孩子,宮人們說話時,我聽見了。而且,我太笨了。” 他有些低落的樣子,“樂寧三歲就學會的東西,我到現在也記不住。阿姊待我很好,但我只想造房子。” “誰說你笨?阿孃說過,每個人擅長的東西都不一樣,不能因為我擅長的別人不擅長,就因此驕傲自大取笑旁人。” 趙樂寧指著那堆木料,有板有眼道,“你看你做的這些木工,我們練習十年也趕不上呢!阿孃也說過,於營造之法來看,你是個難得天才!” “真的?”趙平的眼睛亮了起來。 “真的!不騙你!” 趙樂寧又問,“那你不當皇帝后,要去做工匠嗎?” “我……想去工部。” “那你想讓誰來當皇帝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 趙樂寧像是遇到了一個難題,托腮冥思苦想了很久,說:“要不,我替你做皇帝吧。” 趙平扭頭看她,立即點頭如啄米:“好!好!我現在就去和阿姊說!” “等等,別急呀!” 趙樂寧拉住他,“阿孃說過,做皇帝是很難很難的,連她也不敢輕易擔起這擔子,我覺得,我還需要很多年去準備。” 見趙平目光又黯淡下來,趙樂寧很快補充道:“不過我會努力的,爭取早點學成長大!” “好。” 趙平受到鼓舞,彷彿日子也不那麼難捱了,立即許諾,“那我以後,要給登基的樂寧造世上最大最美的宮殿。” “一言為定哦!” 趙樂寧與他拉鉤蓋章,又翹了翹腳尖道,“不過阿孃說啦,做皇帝的話要將天下百姓的福祉放在首位,你知道什麼是‘福祉’嗎?” 趙平茫然地搖了搖頭。 趙樂寧端起他身側半成品的殿宇框架,笑吟吟道:“就是以後再有水患或是風災,我就讓舅舅用營造的技法為他們加固河堤,改善房屋結構,使百姓有田耕,有房住,不再受顛沛凍餒之苦……我們可以,一起為百姓謀‘福祉’。” “我……我可以嗎?”趙平小聲問。 “當然可以呀!” 趙樂寧一臉真誠篤定,“你不知道若你站對地方,這門手藝有多珍貴呢!” 遠處,散步而來的趙嫣停住腳步,悄悄以肩抵了抵聞人藺的臂膀,示意他往太極殿處看。 “散學後不見蹤影,原是來了這。他們在說什麼呢?” 想起一事,趙嫣又道,“你知道嗎,聽聞前日含明殿前的玉階凝水撐冰,翰林院的許煥進諫後一時不察,滑跌了一跤。幸得樂寧路過,不顧皇女之尊,親自蹲身給許煥包紮腳踝,噓寒問暖,又請了張煦前來診治,賜了藥,才恭恭敬敬送許煥出宮歸府……許煥感動得涕淚縱橫,再上朝時就當眾改口,不再阻攔樂寧入崇文殿聽學。” 聞人藺眸色微眯,淡然道:“這不挺好。” 趙嫣幽幽看了他一眼,語氣複雜:“我方才得知,玉階上結冰的那瓢水,就是樂寧自己悄悄潑的。” 聞人藺雖早已看破內情,但經妻子活靈活現這麼一說,仍是止不住笑出聲。 他眯著深不可測的眸,笑得雙肩都在顫動。 “你還笑!” 趙嫣伸指戳著他結實的臂膀,“我看這丫頭就是隨你的性子來了,外表看起來溫和無害,肚子裡不知裝著多少壞水。” 聞人藺抬手包住她的指節,湊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當初為了瞞住假太子身份,殿下對本王使了多少花招?” “……” 好吧,爹孃都有責任。 “阿孃!阿爹!” 趙樂寧走了過來,好奇道,“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 “沒什麼。” 趙嫣矮身看著面前這個酷似自己,可眉眼卻像極了她爹的女娃娃,笑問道,“你呢,和你小舅舅說了什麼悄悄話?” “也沒什麼。” 趙樂寧學著阿孃的語氣,眼珠子一轉,“現在不能說。” “小丫頭,還有秘密了。” 趙嫣揉了揉女兒的頭,牽著她起身道,“走吧,回家。” 聞人藺望了女兒一眼,漆眸如同看穿一切,唇線一揚,牽住妻子的手。 一家三口走過漫長的宮道,夕陽下長影並排,寧靜美好。 .w.co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