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肥專家 作品

第808章 掘進者(下)

    5月5日,晚間8時許,阪城的夜幕,彷彿女神垂落的裙襬,今夜不再有神秘禁慾的氣息,而是塗染上眩目的煙花,每一次擺盪,都是百千冷光暖色,流轉變幻,美不勝收。

    不過今夜最灼眼的,在下而不在上,在水而不在天。

    北山湖南岸,浮水臨堤,搭建起了豪闊華麗的舞臺,高亢的電吉他尖音,裹在數以萬計的粉絲、市民、遊客的呼嘯聲裡,壓過漫天煙火的低鳴,宣告阪城音樂節正式拉開大幕。

    堤岸上,阪城警方如臨大敵,上千人支起人牆,嚴防死守,避免狂熱粉絲激動之下造成踩踏,乃至栽下湖去。

    岸上如此,此時在主舞臺兩側及後方,也圍滿了大大小小的遊船,船上也是人頭湧湧,相較於岸上,熱烈的氛圍絲毫不遜色。

    “四面臺,八方客,我為先……光芒萬丈呀!”

    山溪樂隊的旋律吉他手汪陌,一反平日悶沉的性子,拼死趴在船舷上,搶佔了最好的觀景位置,近乎貪婪地攝取來自主舞臺上的氣息。

    為音樂節開場的,是毫無疑問的世界殿堂級樂隊,其中每一個都是他的偶像,也是他夢中都希望企及的目標。

    羨慕之後,忽又索然無味。

    “我們要上臺!我們去路演!”

    貝斯手黃向東已經酩酊大醉,在旁邊振臂高呼,惹得旁邊人們側目,卻也難得切中汪陌的心思。

    汪陌嘆了口氣。

    他的演出已經結束了。

    山溪樂隊在參加阪城音樂節的數百個樂隊中,水準只能說是中下,受邀演出也只算是暖場性質,還輪不到主舞臺,兩個小時前結束的小型歌友會,就是他們在阪城唯一的演出任務。

    其實吧,參加音樂節的大部分樂隊都是如此,然後就要自謀出路,路演什麼的不算丟人,地下樂隊的生態便是如此,還更有範兒。

    問題在於,樂隊主唱明天就要離開,大家還玩個鳥兒!

    “哦哦哦,美女!”

    黃向東彷彿有了大發現,嗓子驟然尖了上去,就和他慘不忍睹的高音一樣。

    汪陌懶得扭頭,倒是後面也拎著酒瓶子的大齡鍵盤手馬樓,眯起已經微花的眼睛,蓋章認證:

    “嘖,和服美人,真好啊!”

    “哪兒呢,哪兒呢,哪兒呢?”

    最新加入樂隊的鼓手傑夫倫,個頭小小的,卻是個典型的多動症患者,就算在烏央央的人群裡,也往復跳動,活力和好奇心都是一等一的旺盛。

    馬樓好心回應:“右手邊,岸上,素青色和服……啊呀,真是個端莊的美人。”

    汪陌撇嘴,其實他也看到了。確實,那邊的和服女士所呈現出的體態和色調,都非常合乎審美。然而在夜色和狂閃的煙火燈光之下,一切景象都自帶濾鏡效果,說到底也不過是摻雜想象的自我麻醉而已。

    相較於清高的科班生,傑夫倫的腦回路明顯沒那麼複雜,事實上,他已經high到不知東南西北、上下左右:

    “右?哪是右?”

    還是同類最瞭解同類,黃向東在他耳邊大喊:“ride,ride(節奏鑔)!”

    傑夫倫瞬間明白了,跳著往岸上看,很快哈哈地笑起來,揚臂大聲招呼:

    “美女!比濟桑,歐尼醬……”

    汪陌捂住了臉,也許就此回去夏城更好吧!學院派出身的他,真受不了這個。

    隔著幾十米的水面,還有嘈雜的樂聲、人聲阻隔,傑夫倫的嚷嚷聲,本不可能傳到那邊去的。然而大概是巧合吧,那位女士真的側過臉來,視線似乎在船這邊聚焦。

    傑夫倫更加興奮了,恨不能把胳膊給甩出去。

    汪陌不得不艱難地往旁邊擠開半個身位,免得被踩到腳。剛移開,就聽見“哎呦”一聲,傑夫倫的膝蓋撞到了船舷圍欄。

    然而,傑夫倫根本沒感覺到痛,甚至那一聲叫喊,也並非是疼痛導致,而是精神上的刺激,他用力拍圍欄,聲帶撕裂:

    “那個,那個歐尼醬……毒蛇!毒蛇!”

    周圍人們都是側目,覺得這哥們兒確實是嗨過頭了。最終還是份屬同類的黃向東,視線來回幾遍,驟然醒悟:

    “啊啊啊,過氣女演員,迷之高傲的什麼雪!”

    傑夫倫猛拍黃向東的肩背:“沒錯沒錯,就是那個假正經的女人。昨晚找了半宿,都沒找到那類片子,今天歌友會上……”

    “也來了,沒有當面批個狗血淋頭,真是感激啊!”

    汪陌和馬樓也都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四個樂隊成員難得達成了一致意見,也對岸上的和服女士印象深刻:

    畢竟,不是每個“歌迷”都會像那位一樣,當面指斥“除了主唱以外,樂隊成員只是平庸天賦集合體”這種話的。

    況且,就算是對主唱莫雅,那位的評價也是“節奏遠勝音色”、“氣質顏值更具價值”、“閉眼後,是吉他技巧拯救了你和你的隊友”之類的淬毒尖刀。

    在那優雅端莊的表皮下,肯定是陰冷滑膩的蛇鱗吧!

    汪陌都覺得心口氣不順:“這女人,憑著衣妝打扮,她應該去歌劇院啊,幹嘛來聽搖滾,還對我們這小樂隊說三道四?”

    老馬樓昨晚也熬夜做了功課:“根據網上資料,她確實有寶冢劇團的資歷。”

    “……”

    這就是大神級人物了,野雞學院派惹不起。

    汪陌縮了,傑夫倫還在那裡蹦蹦跳跳:“一定是壓抑壞了!唔,也許她外冷內熱?我出手的話……”

    “就算她卵巢裡裝滿了乾柴禾,一點就著,火星兒也由不著你來點。看什麼看!這就是個看臉的社會,不論男女。”

    黃向東大拇指翹起,往肩後戳,在打擊同伴的時候,他的思路和方位感都很清晰,重音也落得很準確。

    “女,女……哦!”傑夫倫拉長了聲調,倒也不惱,事實上,男人對這類美型場面還是很有承受力的,他只是感慨,“早聽說那位超有女人緣,來阪城是見識了,三個?四個?浪費!”

    黃向東又送他一個小拇指尖兒:“知足吧你,也就她沒招上水意,否則哪能輪到你這渣渣。”

    傑夫倫仍不生氣,兩個聊high的男人,一起哈哈大笑,然後又抱頭乾嚎,一切盡在不言中。

    下層甲板的混亂,與上層半封閉觀景臺的喧囂雜揉在一起,沒有留下任何安靜的角落。不過,但凡有需要、有情調,人們總能下意識過濾一些外部雜音,構築一個主觀上的私密空間。

    當然,如果能夠有三位保鏢不動聲色地隔開一處小空間,氛圍存在的物質基礎,就更加堅固了。

    此時,莫雅心中就是一片靜謐安然,和摯友倚著欄杆閒聊,不管什麼話題,都蘊含著趣味和情調。

    或許是巧合,岸上的和服美人,恰好也是莫雅和唐儀聊天的話題。

    與對岸積蘊著女性魅力的傳統服飾不同,這邊兩位都是隨意且趨向中性的常服,同樣的高挑俊美,站在一起就好像模特大片,滿滿的都是時尚感。可在話中,流動的全是回憶的味道:

    “在你們眼裡,我們的表演大概就是千瘡百孔,不忍卒睹?”

    “哦?”

    “我可記著,93年校內音樂節,某人的評價純是一個路子,需要再複述一遍嗎?”

    “我只是對你的分類方法有疑義……好吧,我是說沒必要分得太清楚明白。”唐儀伸手,輕捻住莫雅頰側垂落的一縷髮絲,“頭髮就是頭髮,絕大部分情況下,單單一兩根、三五綹沒什麼意義,反倒是笑話。”

    “不要修正我的既定觀念。反正從舅舅和羅南身上,我就明白,一條血脈延續下來的親人,天賦也是天差地別,更何況你我。”

    “確實像你,早早覺悟,也不妨礙去撞個頭破血流。”

    “怎麼會?”莫雅笑靨綻開,隨即稍湊過去,無視周邊目光,在唐儀頰側輕吻一口,“我可是最樂觀的等候者,我等著身邊每個人兌現天賦,實現夢想……畢竟,沒有親人等在那裡,成功之時或許就是最悲哀的一刻吧。”

    “哇噢,可以做演講素材的遠大理想。”

    “舅舅灌輸給我的,也許可以稱為‘終極背景牆’成就?現在想想,或許就是哄小孩子。但沒辦法,我很吃哄呢!”

    明明不怎麼好笑,可兩人額頭抵在一起,鬢角廝磨,仍不免笑出聲來,自然又惹得旁人側目。

    唐儀不在乎別人的視線,可當她將莫雅口中的“舅舅”,與更直接的身份信息聯繫在一起後,心神還是飄忽了剎那:

    羅中衡……那個讓李維不惜代價親自出手的研究員,“天賦”真的可以突破文明的代差嗎?或者說是更不可思議的資源“餵養”出來的奇蹟?

    如果是前者,那奇蹟很難在短時間內重現;

    可如果是後者,使奇蹟重現的“不可思議資源”究竟在哪裡?

    近一年時間裡,類似的問題正不斷折磨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

    繼續縱容、觀察?

    還是在下一個羅中衡出現之前,掐死危機的苗頭,避免付出更大代價?

    幾個岔道口過去,事態就走向了失控的邊緣……又或者已經失控而不自知。

    她輕聲感慨:“阪城雲層很厚呢!”

    莫雅抬頭,漫天煙火還未散盡,焰光與殘留的煙氣交織在一起,濃墨重彩,感官上不夠清澈,但要說雲層……真的沒看到。

    倒是有一艘巨大的飛艇,在奼紫嫣紅的流光中,緩緩駛過。

    煙火就在飛艇周邊炸裂,白心妍輕舉酒杯,清澈酒液中映現華彩,也隨著空氣分子的震盪傳播而發生細微的形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