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唱大風 作品

二百五十三章 陰霾

礦稅收了、鹽稅收了、海稅收了、商稅也收了!確實,大明國庫充實了些,天子的內帑也充實了些,黃河也修了,河南陝西等地的災民也賑濟了……可有增必有減啊,家裡被狠狠放了一把血的大人們哪個能嚥下這口氣?偏偏這廝頗得聖天子的信任,大家怒都不敢在臉上帶出樣兒來更別提敢言了,所以都憋了一口氣。

大傢俬下也在傳,皇子早逝給聖天子打擊很大。聖天子龍體欠安,已經罷朝有好一陣子了。前陣子小太監出宮買酸杏,大傢俬下里曾很是歡喜了一場:倘哪位娘娘誕下龍子,便是大明有了國本啊!這一屆聖天子也就這樣了,學富五車的自己若是能鑽營個侍讀學士的差事……很可能要不得幾年,便是帝師之尊了啊!李閹再怎麼刁狂,也不過是聖天子的家奴身份,在帝師面前,豈不是得跟條狗一樣!可惜一位娘娘生了個公主,另一位沒足月就流了,偏偏夭的還是個龍子!

聖天子的精神更萎靡了。據宮裡傳出的消息說,又有兩位娘娘有了喜,然最近天象有異,連續幾晚都有人看到掃把星劃過天際,這可絕不是什麼好兆頭!於是大家嘴上喊著吾皇萬歲,心裡都有個可怕的想法:聖上能不能熬到龍子出生呢?

聖天子的弟弟誠王已經十五歲了。照理說,換做平常,早該有人提出這個年紀的親王該去封國之藩之請,然而滿朝的正人君子們默契地鴉雀無聲,大家好像把這事都給忘了!

當然,如果你把這種現象理解為國不可一日無主,大家都一心謀國也未嘗不可,大人們也希望你這樣想。不過,這是因為你還沒讀透聖賢書。若再想得深一點呢?比如說吧,你提出來請誠王之國了,不論聖天子是不是準了,萬一不久後的哪天聖天子龍馭上賓,誠王入宮繼了大統……那時節,你能有什麼好果子吃麼!

陽光透過半開的木質門扉,灑在厚厚的鋪地毛氈上,現出陸離的光影,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悠然彌散在空氣中。木架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文玩字畫,從古拙大雅綠鏽斑駁的青銅器到精美細膩的元青花,還有那些微微泛著黃色的古籍,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時光彷彿在這裡凝固,整個店鋪散發著一種靜謐、獨特的氣息。

坐落在京西天寧寺附近的汲古齋是家古玩店。不過如果你多來幾次便會發現,與大多數同行不同的是,這家店裡賣來賣去,主要的貨品卻總是特定的那幾樣。就拿最顯眼處的那個纏枝牡丹梅瓶來說吧,已經進進出出十幾次了,每次被買下後不久便會再次出現在店裡。價格麼,也是雷打不動童叟無欺的兩千二百兩——嗯,確是貴了些,但總是有人買了去,為之奈何?

門面的後面是個不小的院子,東西兩側待客的廂房收拾得頗為雅緻,院子中間的幾座太湖石假山恰到好處地把兩邊隔開,最大程度地保護了貴客們的隱私。此刻西廂房的門半敞著,寓示著東屋兩位貴客可以放心交談。靠近房門的窗邊有根紅繩垂下來,拉動一下,院子外面就會有清脆的鈴聲響起,候在一旁的夥計會立刻輕手輕腳地過來聽貴客吩咐。

東屋裡的兩位貴客雖都是常人衣著,然舉手投足間隱隱透著一股子官家做派——也難怪,這二位是戶部陝西清吏司郎中謝安寧和四川清吏司郎中邱保國。

只聽邱保國喟然嘆道:“照這樣下去,我看這店也開不得許久了。”

謝安寧淡淡一笑:“我倒覺得闢疆兄有些過慮了。照我看啊,潮起潮落,要不得多久,咱們還得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邱保國氣憤憤地說道:“致遠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奢安二逆禍害的不是你陝省。換做往常,川省軍費核銷這事,總得有兩三萬兩的部費油頭吧?這還只是咱們戶部負責的錢糧而已,兵部、工部那邊的甲仗、軍資諸項核銷,也不會少到哪裡去!這倒好,那閹豎橫插這一槓子,大人們的規儀便去了九成,咱哥們的辛苦錢,哼,那就更不用想了!”

“闢疆慎言、慎言!”謝志遠豎起跟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式,“這裡雖說可靠,但說順了嘴可不是玩兒的!那位深得聖心,尚書大人、副都御史大人說拿也便拿了,你我能算個啥?多少位大人不明不白地死在鎮撫司獄裡,可有人敢問一句麼?”

邱保國復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唉。我這不是急的嘛。換做以往,河督那裡治水的用度不說了,單川黔滇幾省的兵費,這店裡的幾件物什怕早就該走馬燈似的轉了四五圈、五六圈了吧?話說,致遠兄你就不急麼?”

邱保國這樣說,是因為大明的費用核銷制度被李世忠徹底打破了。

各省錢糧報銷都要經過戶部審核後呈送聖天子,而聖天子那裡只是走個過場,御筆批下來再轉回戶部,這筆帳便算平了。尤其那些有兵禍的省份,除錢糧外,衣甲軍仗物資更要報送兵部、工部等有司走一遍同樣的流程。這些錢,都要先由各省自己想辦法墊支——也就是說,若是被卡在各部,省裡的窟窿就會一直張著嘴露在那裡。當然,包括下面府縣官員的薪俸、該向京師解送的錢糧、徵賦派糧的必要用度、修橋補路賑災治水的種種事……你一樣也不能落下,否則,大計就等著被摘掉烏紗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