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唱大風 作品

二百五十九章 親仇



            二百五十九章親仇

樓頂,楊作坐在一堆大石上,用一塊半個巴掌大的油石輕輕地在一口精美的苗刀上反反覆覆地來回磨著。與身旁幾位眉骨突出,雙眼皮,闊鼻深目的同伴不同,楊作是單眼皮,鼻樑挺直,薄薄的嘴唇,細長的眼睛,古銅的面色較旁人的黝黑仍是淺了些,儘管操著苗語,一望可知他並非苗子,而是個漢人。

不過除了外貌特徵,楊作的打扮與苗人無異。腳下是一雙摻雜了布條綁的結實草鞋,黑色的直筒褲短而闊,露出一截赤著的腳踝,上衣是土白內衣外罩深青色對襟短褂,被腰間一拃多寬的布帶緊緊束著。一條藍黑色布帕呈“人”字形纏在頭上,若是解開,尺半的幅寬,長度足有六尺多。顯然,楊過沒讀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之類的詩句,像所有苗人一樣,他相信自己的頭頂上有“天菩薩”,那是男子漢靈魂的神聖棲身之處,絕不能被冒犯或褻瀆,所以要用厚厚的頭帕保護起來。

刀鋒早已被打磨得鋒利無比,雪亮的刀身光可鑑人。早間重新裹緊頭帕時有幾根斷髮落下,楊作拈起一根,對著刀鋒輕輕一吹,髮絲一斷兩截。因此,與其說楊作在磨刀,不如說他是在消磨時間。

楊作只是在等待。

等待自己的死亡。

楊作已記不起自己的父親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了,也許是個遊商,也許是遊商的夥計,誰知道呢。聽人說,自己的娘沒了,五六歲上便牽著父親的衣襟跟來到大山裡與苗人們用鹽巴針線換些藥材山貨討生活。但突然染了病,人便也死了。大家埋了爹,貨挑子裡面的東西被苗人們分了。不過苗家人不會白拿你的東西,小楊作被收留下來。

楊作從沒有受到過什麼歧視或欺侮,苗家娃娃吃啥他便吃啥,旁人穿啥他便穿啥,當然,淘氣惹了禍也一樣地捱揍。楊作沒有爹孃,但有太多的阿公阿婆阿叔阿嬸,全寨子的人都是他的親人。楊作在漸漸地長大,十六七歲時已長得跟阿叔們一般高,阿公阿叔們幫他蓋了座竹樓,還幫他燒了片林,挪開山石開出一塊地。住進自己竹樓的那一晚,寨子裡的篝火燃了一整夜,他被辣辣的苗酒灌得哇哇地吐,吐過以後就哇哇地哭,哭得阿婆阿嬸們跟著一起抹眼淚,哭得阿公阿叔們眼圈紅紅的,一碗接一碗地往喉嚨裡倒酒,然後跟他一起吐,摟著他一起哭……

哭過以後就該笑了。

這塊地方的氣候簡直太好了,溫度適宜,不旱不澇,種子撒下去,不需要怎麼管,糧食便自己蹭蹭地長起來。楊作就去山裡打獵,獐子,兔子,狐狸,還有五彩斑斕的山雞,幾乎每次都能滿載而歸。打來獵物,楊作總會今天東家明天西家地送。楊作會種田,能打獵,知道怎麼搭竹樓,簡直樣樣行。獨獨只有幾件事不會:他不會織布,更不會做針線活,也沒怎麼洗過衣服。不過,他身上的衣服總是那麼合體,那麼幹淨——全寨都是親人,怎麼可能委屈了他。

有一天從山裡回來,發現老寨主阿吉在家裡等著自己。一老一小坐在火塘邊,木架上串了只尺半長的肥碩的竹鼠,看著晶瑩的油脂從烤得焦黃的肉裡慢慢沁出來,聽著油滴落到火盆裡發出嗞嗞的聲響,二人邊撕扯著燙手的美味吸溜著往嘴裡送邊聊著什麼。盆裡的火苗跟主人一樣興奮,踴躍著跳動,把楊作的面龐映出滿臉幸福喜悅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