妚鶴 作品

第 116 章 第 116 章

這天晚上,狄賴提出想要和歐若拉一起睡,於是伊迪薩抱著歐若拉來到了莉莉絲的帳篷。

  “歐若拉,和我一起睡吧。”狄賴親了親歐若拉的小臉蛋,“你要快快長大,和我一樣來月經,成為一個大女人!”

  “哎嘿。”歐若拉笑著揮舞著拳頭,這笑聲帶著帳篷裡的莉莉絲和伊迪薩也一起笑了起來。

  她們玩了一會兒就安靜下來,狄賴打了個哈欠,伊迪薩哼著搖籃曲,輕輕地拍著她。

  帳篷裡沒有燈,只能藉著外面篝火的光看到伊迪薩的剪影。

  她原來留著長卷發,現在已經剪短。

  “這歌很好聽,”莉莉絲問,“是你家鄉的歌麼?”

  “不,”伊迪薩搖頭,“這是從伊迪絲城傳來的歌謠。”

  “你去過伊迪絲?”

  “我沒去過,但是我很想去看看,當初聽到你說你們的目的地是伊迪絲城時,我非常高興,因為我的名字就是來自於伊迪絲,在我出生時,我父親正好遇到一個來自伊迪絲的商人,他就這樣為我取了名字。”

  “這名字很好聽,畢竟伊迪絲是一座富饒之城。”

  “不,”伊迪薩搖頭,“在那時,伊迪絲並沒有那麼富饒,那時它頂著‘寶藏’的名字,卻一片困亂,所以在小時候,大家會用這個名字嘲諷我。‘窮困的伊迪薩’--他們總是這樣叫我。也許因為這樣,我一直很討厭伊迪絲。”

  莉莉絲說:“我們都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它遇到了辛西婭。”

  “是的,直到伊迪絲成為辛西婭公主的領地,當時沒人相信一個小女孩能治理好那片土地,所有人都在質疑她,還有人用她來嘲笑我,他們和我說‘伊迪薩,一個比你還小的女人領導了伊迪絲,這可太棒了,讓我們期待更加窮困的伊迪薩吧!’”

  莉莉絲嗤笑道:“即使這世上出現過無數個昏庸的男國王和腐敗的貴族,他們也只會視而不見,繼續說女人不適合當權。”

  “是的,即使後來,伊迪絲真的富饒了,也有很多針對伊迪絲和辛西婭公主的流言,但那都無所謂了,”伊迪薩輕輕地呵笑了一聲,“沒有人因為過去的羞辱道歉,而我再說起這件事,就會被人取笑說‘那麼久遠的事你竟然還記得’然後叫我‘小氣的伊迪薩’。再後來,我結婚了,我逐漸習慣別人用丈夫的姓來稱呼我。那時我們住在城鎮,他不是手藝人,只能出賣自己的勞力為生,而這個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勞力,所以我家總是很窮,於是我就出去幫人做一些瑣事賺錢,我還做過接生的助手,我……”

  說著說著,伊迪薩忽然停了下來,看向狄賴,“啊……她們睡了。”

  狄賴閉著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她抱著匕首,靠著歐若拉,臉上還帶著笑意。

  這段時間,狄賴長高了不少,她變強了,也變壯了。她學會了怎樣攻擊,怎樣防守,也有了可以互相幫助的同伴。

  她得到了大家的關愛,也把自己的愛意傳遞給了歐若拉。

  現在,她已經不會再想著用匕首捅向自己了。

  伊迪薩為狄賴掖了掖薄被:“莉莉絲,也許你沒有注意,今天,當您自然地說出‘月經’這個詞時,很多人露出了尷尬的表情。我們都明白狄賴身上發生了什麼,可我們卻羞於向一個小女孩說出那個詞,只能含糊地回答,尷尬地微笑。畢竟很久以前,我第一次來月經時,我也曾像狄賴一樣驚慌,可無論我問向誰,得到的都是不好的回答和嫌棄的眼神。最後血順著我的腿流下,我卻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角落裡,拿著母親一邊抱怨一邊扔過來的布條。我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在經歷什麼,可我卻覺得自己惹了麻煩,彷彿一個羞恥的罪人。”

  她們的長輩、朋友說起月經時總是一臉嫌惡,諱莫如深。這導致她們依然不知道自己身體發生了什麼,卻因此卻對月經和來月經的自己產生了憎惡。

  “莉莉絲,我沒想到你能對狄賴說出那麼多連我們都不懂的話,你不僅開解了狄賴,也開解了我們。哈,多麼可笑,我們比狄賴年長,也和月經相處了很多年,可我們白長了年紀,卻依然如此無知。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神,我很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一切,我討厭月經,也討厭生育和那些、那些長在我身上,被人窺伺的難以啟齒的器官,我渾渾噩噩地過著每一天。所以,所以那時我才……”伊迪薩捂住了臉,“啊,真是的,我到底在說什麼,真是無語輪次……我只是想說,如果我小時候,也曾出現過你這樣的人,能告訴我那樣的話就好了。”

  莉莉絲忽然明白了她想傾訴的是什麼,每個女孩都經歷著自己的人生,但是她們的過去卻總有著某些相同之處。

  她們應該更加了解自己的身體,這樣才能理解自己身體的變化。

  瞭解自己的身體不應該是一件羞恥的事,這也不是一件神秘的事。

  她們本就應該像呼吸空氣一樣自然地瞭解自己。

  莉莉絲輕輕地嘆了口氣,問道:“伊迪薩,你為什麼沒有選擇回家?”

  “……”過了一會兒,伊迪薩的聲音才從指縫中流出,“莉莉絲,您比我小,和您說這種事有點丟臉,但是……但是,不瞞您說,我一直處於惶恐之中,當我幫別人照顧孩子,整理家務,搬運東西時,當我接生看見孩子從別人身體裡出來時,當我和丈夫做那檔子事時,我都覺得厭煩,疲倦,不安,我覺得這些感情都是因為我是女人,是我的原罪,生而為女是我倒黴。我就像是一片樹葉,風吹到哪裡就飄到哪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那裡,也不知道要去向哪兒。和我睡在一起的男人就像是一個陌生人,我們一天只說幾句話,我渴望和人交流,可是我一旦和他說話,就會吵起來,太累了,太累了……最後我甚至希望他不要留在家中,不要靠近我,周圍的人也都陌生而疏遠。我和整個世界似乎隔著一層……一層說不出的,透明的牆壁,我不知道該和誰說我的心事、我不知道該怎樣消解自己的不安與恐懼,我也不知道有誰能理解我。我知道我應該像大多人一樣,帶孩子,照料家庭。可是我一直覺得惶恐,無論我怎樣麻痺自己,怎樣勸解自己,怎樣安慰自己,我甚至強迫自己不要多想,讓自己放空大腦,像個傻子一樣生活,可是沒有用,我還是會恐懼不安,對自己,對周圍,對日復一日的生活和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未來。”

  莉莉絲說:“但你還是在想著伊迪絲。”

  “對,我總是在打聽伊迪絲的事情,我覺得那裡才是我的故鄉,我應該屬於伊迪絲,只有伊迪絲才是我真正應該去的地方,我把伊迪絲當成了自己的聖地,所以我一直關注著你們……”伊迪薩深深地呼了口氣,“莉莉絲,也許你覺得我瘋狂又幼稚,那時已經有很多女人被當成女巫燒死,有過接生經驗的我每天都處於惶恐之中,當我聽說辛西婭公主被通緝時,我徹底崩潰了,我覺得伊迪絲就要被毀了,同時被毀的還有我自己,於是我做了這輩子最瘋狂的事情--我拋棄了家庭,跑了出來……”

  說完這些,伊迪薩又沉默了。

  她的過去應該比表達出來的還要多。

  她的家人可能也比說出來的還要多。

  可是她不想再說了,莉莉絲也不會問下去了。

  後來伊迪薩遇到的事莉莉絲已經知道了,她先遇到了人販子,又遇到了她們。

  每個同伴都有自己的過去,而這些不同的過去,又帶著一些相似的困境。

  莉莉絲說:“所以,伊迪絲是你的理想?”

  “之前我確實那樣認為,但是莉莉絲。和大家相處的這段時間我是如此快樂,我原來非常討厭照顧嬰兒,但是現在我卻如此喜歡歐若拉,我甚至希望我們能一直這樣走下去。所以最近,我終於明白了……”

  伊迪薩說:“我的理想不是伊迪絲,而是自由的生活。”

  “我想成為自己,我想活得像個真正的人。”

  伊迪薩也睡著以後,莉莉絲輕手輕腳地從帳篷裡出來。

  瑟茜坐在她的帳篷外,她抱著曲起的膝蓋,側過臉看著莉莉絲。

  她一直在帳篷外面。

  她們也知道她在,畢竟她沒有隱藏,篝火的光在帳篷布上勾勒出了她的身影。

  對她們彼此來說,這種暴露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禮貌。

  “你們的守夜者總是盯著我。”瑟茜對莉莉絲笑道,“她們是真的很不會隱藏自己的戒心。”

  今天守夜的人是瑞吉蕾芙和麗薩,她們坐在篝火邊,時不時看向這邊。

  大家本來對和弗朗西斯同行的瑟茜抱有敵意,但在之前的戰鬥中,瑟茜不只一次出手幫了她們,而且當瑟茜出現在她們周圍時,莉莉絲並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