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一十四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

    已是大汗淋漓的陳平安擦了擦額頭汗水,點頭笑道:“共勉。”

    金色小儒士化作一道長虹,飛快掠入陳平安的肺腑竅穴,盤腿而坐,拿起腰間繫掛的一本書,開始翻看。

    除此之外,還有一顆金色文膽懸停於洞府之中,與背劍懸書的儒衫小人其實為一體。

    茅小冬愣了愣,然後開始皺眉。

    陳平安疑惑道:“有不妥?”

    茅小冬神情凝重,問道:“那煉化為本命物的金色文膽,凝神為儒衫文士,我覺得不算太過驚異奇怪,可是為何它會說那句話?”

    陳平安認真思量片刻,說道:“我讀書識字之後,一直害怕自己總結出來的道理,是錯的,所以不管是當年面對青衣小童,還是後來的裴錢,再就是問我那兩個問題的崔東山,都很怕自己的認知,其實是於我自己有理,實則對別人是錯的,最少也是不夠全面、不夠高的粗淺道理,所以擔心會誤人子弟。”

    茅小冬釋然,反而欣慰笑道:“這就……很對了!”

    茅小冬站起身,揮手撤去山巔的聖人神通,但是書院小天地依舊還在,叮囑道:“給你一炷香功夫,接下來可以取出那塊‘吾善養浩然氣’的金色玉牌,將一些剩餘禮器祭器文運汲取,不用擔心自己過界,會無意中竊取東華山的文運和靈氣,我自會權衡利弊。在這之後,你就是正兒八經的二境練氣士了。”

    陳平安連忙起身致謝。

    茅小冬揮揮手,埋怨道:“真不曉得小師弟你身上這股客氣勁兒,到底是跟誰學來的。”

    陳平安玩笑道:“說不定是文聖老先生呢?”

    茅小冬立即板起臉正色道:“先生的良苦用心,你要好好領會!”

    陳平安尷尬道:“我開玩笑呢。”

    茅小冬訓斥道:“先生傳道在言傳,在身教,在點點滴滴,身為晚輩,豈能馬虎,豈可玩笑!”

    陳平安只得點頭。

    茅小冬轉過身,滿臉笑意,哪有什麼生氣的樣子,小師弟你還嫩著呢。

    山巔光陰長河緩緩倒流,金秋時分退回盛夏光景,落葉返回樹枝,枯黃轉為濃綠。

    陳平安在茅小冬離開後,取出那枚金色玉牌,握在手心,開始汲取東華山之巔那些未被丹爐煉化的殘餘文運。

    一條拇指粗細的小小金色溪澗,縈繞在玉牌四周,然後緩緩流淌進入玉牌。

    再從玉牌匯入陳平安手心,去往金色文膽儒衫小人所在氣府。

    其中所到一處,浸潤了陳平安的心田。

    當金色文運溪水湧入氣府,那儒衫小人立即不再看書,笑得合不攏嘴,蹦蹦跳跳,手舞足蹈。

    這大概就是陳平安在生長歲月裡,極少有機會外露的孩子本性了。

    金色小人在溪水停滯在洞府後,蹚水而行,走到洞府大門口,大喊一聲,只見一條純粹真氣化成的火龍飛掠而至。

    它一個蹦跳,坐在那龍頭之上,呼呼喝喝,使勁晃盪雙腳,騎龍巡狩這座人身小天地。

    陳平安以內視之法,看到這一幕後,有些汗顏。

    “自己”怎麼這麼頑皮?

    感覺不比顧璨和青衣小童好到哪裡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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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小冬其實一直在默默觀察這邊。

    最後陳平安以金色玉牌汲取了大隋文廟文運,點滴不剩。

    而哪怕煉化本命物一事,幾乎耗盡了那座水府的積蓄靈氣,如今又是貨真價實的練氣士,可別說是東華山的文運,就是相對來說不太值錢的靈氣,哪怕有他這麼個師兄已經開了口,一樣點滴不取。

    茅小冬直到這一刻,才覺得自己大致知道那段心路,陳平安為何能夠涉險而過了。

    克己。

    就這麼簡單。

    這樣的近乎迂腐死板、身為修行人卻不知曉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規規矩矩,會讓世間聰明人特別有理由去譏諷嘲笑。

    故而陳平安因此衍生出來的道理,會讓不講道理的人特別厭惡。

    茅小冬心中驀然震動。

    那個壓在心境上的某塊巨石,幾乎斷絕了茅小冬躋身上五境的攔路石,似乎開始有所鬆動。

    道理不分文脈。

    他茅小冬敬重先生,立志此生只追隨先生一人,卻也不用拘泥於門戶之見,為了書院文運香火,而刻意排斥禮聖一脈的學問。

    世間有些道理是相通的,相輔相成。

    茅小冬坐在書齋中,輕輕摘下戒尺,放在書桌上,開始閉目養神。

    厚積薄發,一朝開悟,天地轉運,風月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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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東山在小院廊道那邊,坐起身,驚訝道:“茅小冬這榆木疙瘩,都要合道了?”

    崔東山向後倒去,手腳亂動,就像一隻被人翻過來的雪白烏龜……他使勁嚷嚷道:“我怎麼還是個狗屁元嬰啊,以後還怎麼活啊,我沒有臉見先生了啊,誰來打死我算了哇……”

    ————

    蜂尾渡。

    三位老人並肩而行。

    瞧著歲數差不多,實則懸殊極大。

    在此土生土長的那位老人,以往來來去去,都不願現身,實在是厭煩了那些俗世糾纏。

    只是這次有個老傢伙說你又不是過街老鼠,藏頭藏尾算怎麼回事。

    於是三人就這麼大搖大擺出現在了蜂尾渡街道。

    名為劉老成的老人,已經察覺到一些震驚視線,只是假裝看不到,心中苦笑不已,默默帶著身邊兩人去往那條小巷祖宅。

    劉老成心想要是你們知道身邊兩人的身份,你們估計得嚇破膽。

    除了他劉老成是祖籍就在這青鸞、慶山、雲霄三國接壤處的蜂尾渡,最終成為寶瓶洲至今尚在人世的唯一一人,以山澤野修躋身上五境。

    其餘兩位,一個是無敵神拳幫的老幫主,高冕。為了江湖義氣,兩次從玉璞境跌回元嬰境的寶瓶洲著名修士。

    跟劉老成是關係莫逆的至交好友,所以這次劉老成去爭奪杜懋飛昇失敗後的琉璃金身碎塊,專門喊上了高冕。

    高冕身材矮小,身穿麻衣,匪氣十足,貌似兇悍,比起劉老成,更像是一個打家劫舍的山澤野修。

    至於最後那位身穿長袍的別洲修士老者,估計如果沒有劉老成和高冕幫著證明,任由他自己扯開嗓子大喊自己名號,都絕對不會有人相信。

    姓荀名淵。

    玉圭宗老宗主,桐葉洲仙人境第一人。

    雲窟福地的姜氏家主姜尚真,那麼一個跋扈大修士,見著了宗主荀淵,一樣要夾著尾巴做人……準確說來說是做玉璞境神仙。

    到了藏龍臥虎的那條小巷盡頭,高冕咋咋呼呼問道:“劉老兒,姜韞那小子啥時候來我們幫派當供奉?長得那麼俊俏,我估摸著肯定能騙來不少仙子來我山頭做客。”

    劉老成無奈道:“我弟子跑去神拳幫待著,就為了讓你過過眼癮,多瞧瞧各路仙子?這種破爛事,我怎麼跟姜韞開口?不然你借我臉皮用用?”

    高冕大步跨過門檻,“你就跟我裝蒜吧你,當年我們一起走江湖那會兒,你學成了那旁門秘術,圖啥?除了偷法寶,還偷了多少仙子的……”

    劉老成一把捂住高冕嘴巴,惱羞成怒道:“誰沒有一段年少風流的荒唐歲月,聊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怕噁心了荀老前輩?”

    荀淵笑眯眯道:“哪裡哪裡。”

    高冕坐在院內,大手一揮,“劉老兒,去買幾壇最地道的水井仙人釀,家裡邊肯定給姜韞喝完了,想都不用想。”

    劉老成與荀淵告辭一聲,離開院子去買酒。

    回來的時候,結果看到兩個傢伙,又在欣賞那寶瓶洲許多中小山頭“生財有道”的水花鏡月,是一幅畫卷,高冕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堆神仙錢,老仙人荀淵身前那邊桌上,更多。

    劉老成對這些實在是不感興趣,但還是給荀淵遞過去一壺水井仙人釀的時候,客氣了一句:“老前輩真是有雅興。”

    荀淵笑著點頭。

    畫卷上,是一位正在焚香作畫的“仙子”,身形曼妙,故意揀選了一件略顯緊身的衣裙。由於畫卷景象,可以交由看客自行調轉方向,故而那位仙子的坐姿,就連繡凳的大小,都是極有講究的,她那豐腴的身段,曲線畢露。

    高冕斜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荀淵,嗤笑一聲,伸手將畫卷景象旋轉些許,立即便是一幅側看山峰的動人畫卷了,又雙指微動,畫卷中女子驀然擴大幾分,四周景象則隨之退出了畫卷。

    高冕不忘譏笑道:“裝什麼正經?”

    荀淵赧顏而笑,似乎不敢還嘴。

    劉老成自顧自喝著酒,很是無奈。

    據說分屬兩洲的兩位同道中人,一開始屬於不打不相識,在寶瓶洲各類鏡花水月這座江湖上,綽號玉面小郎君、別號武十境的高冕,與真實身份的無敵神拳幫老幫主,言行一致,火爆脾氣,喜歡經常罵人,罵那些矯揉做作、而且勢利眼的仙子,最見不得她們逮住一兩位冤大頭就可勁兒諂媚,公然打情罵俏,全然冷落其餘看客。而自號一尺槍的荀淵,一直是默默砸下神仙錢,見到不喜歡的,也不會說什麼。

    只是兩個人隨著砸錢越多,名氣越來越大,最後一次在關於神誥宗賀小涼和正陽山蘇稼,到底誰才是寶瓶洲第一仙子這件事上,起了爭執,兩人“大打出手”,一人一句,每次一顆小暑錢,砸了一大堆,讓人歎為觀止,一時間都在猜測這兩位到底是哪座宗門裡頭的老祖宗,出手如此闊綽,將小暑錢當雪花錢打水漂,卻又從不曾傳出半點與仙子們的緋聞豔事。

    許多小山頭的女子修士,為了為師門招徠生意,不惜或者被迫去讓那些擅長摸骨法的旁門練氣士,改變先天面相與身姿,至於為此會不會牽連命數,壞了大道修行,不管,委實是顧不得,任由那些精修此道的修士在臉上動刀子。有此玉面小郎君和一尺槍又偶遇了,當時許多看客眼尖,一眼發現了某位三流仙家門派的仙子,面容變化頗大,一時間嘲諷四起,尖酸刻薄,怪話連篇。

    那位仙子羞憤欲絕,卻也不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