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一拳就倒二掌櫃

    至於那位鬱狷夫的底細,早已被劍氣長城吃飽了撐著的大小賭棍們,查得乾乾淨淨,一清二楚,簡而言之,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尤其是那個心黑奸猾的二掌櫃,必須純粹以拳對拳,便要白白少去許多坑人手段,所以絕大多數人,依舊押注陳平安穩穩贏下這第一場,只是贏在幾十拳之後,才是掙大掙小的關鍵所在。但是也有些賭桌經驗豐富的賭棍,心裡邊一直犯嘀咕,天曉得這個二掌櫃會不會押注自己輸?到時候他孃的豈不是被他一人通殺整座劍氣長城?這種事情,需要懷疑嗎?如今隨便問個路邊孩子,都覺得二掌櫃十成十做得出來。

    鬱狷夫入城後,越是臨近寧府大街,便腳步愈慢愈穩。

    結果等她一到大街那邊,就發現道路兩邊蹲滿了人,一個個看著她。

    鬱狷夫有些疑惑,兩位純粹武夫的切磋問拳,至於讓這麼多劍修觀戰嗎?

    劍仙苦夏與她說的一些事情,多是幫忙覆盤陳平安早先的那大街四戰,以及一些傳聞。

    劍仙苦夏本就不是喜歡多說話的人,每次與鬱狷夫言語,都是力求言之有物,故而一些烏煙瘴氣的小道消息,鬱狷夫還是從一個名叫朱枚的少女劍修那邊聽來。

    鬱狷夫一路前行,在寧府大門口停步,正要開口說話,驀然之間,鬨然大笑。

    鬱狷夫皺了皺眉頭。

    她環顧四周,然後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望向了自己擦肩走過的一處牆頭,那邊蹲著一個胖子、一個精瘦少年、一個獨臂女子、一位俊俏公子哥,還有一個正在與人竊竊私語的青衫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緩緩起身,笑道:“我就是陳平安,鬱姑娘問拳之人。”

    鬱狷夫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戲耍我鬱狷夫?!

    這些劍修為何也個個配合此人?先前是人人故意眼神都不去瞧這陳平安?

    陳平安獨自走到大街上,與鬱狷夫相距不過二十餘步,一手負後,一手攤掌,輕輕伸出,然後笑望向鬱狷夫,下壓了兩次。

    鬱狷夫瞬間心神凝聚為芥子,再無雜念,拳意流淌全身,綿延如江河循環流轉,她向那個青衫白玉簪好似讀書人的年輕武夫,點了點頭。

    眼前這傢伙,還算有點武夫氣度。

    陳平安問道:“問拳在不在多?”

    鬱狷夫沉聲道:“這第一場,那我們就各自傾力,互換一拳?”

    陳平安笑道:“你先出一拳,我扛住了,再還你一拳,扛不住,自然就是輸了。然後以此反覆,誰先倒地不起,算誰輸。”

    鬱狷夫乾脆利落道:“可以!半個月後,打第二場。前提是你傷好了。”

    這是他自找的一拳。

    此言一出,口哨聲四起。

    顯而易見,那位鬱家姑娘,白白等了二掌櫃半個月,還是有些不太開心的嘛。

    這都不算什麼,竟然還有個小姑娘飛奔在一座座府邸的牆頭上,撒腿狂奔,敲鑼震天響,“未來師父,我溜出來給你鼓勁來了!這鑼兒敲起來賊響!我爹估計馬上就要來抓我,我能敲多久是多久啊!”

    晏胖子腦袋後仰,一撞牆壁,這綠端丫頭,說話的時候能不能先別敲鑼了?很多湊熱鬧的下五境劍修,真聽不見你說了啥。

    陳平安轉頭望向郭竹酒,笑著點頭。

    一瞬間。

    鬱狷夫拳罡大震。

    有一位此次坐莊註定要贏不少錢的劍仙,喝著竹海洞天酒,坐在牆頭上,看著大街上的對峙雙方,一低頭,任由那嚷著“陶文大劍仙讓讓唉”的丫頭腳尖一點,一跨而過。

    一拳過後。

    其實哪怕是許多對鬱狷夫心存輕視的地仙劍修,都皺起了眉頭。

    這小姑娘,好重的拳。

    那個原先站著不動的陳平安,被直直一拳砸中胸膛,倒飛出去,直接摔在了大街盡頭。

    大街之上風雷聲勢大作,除了那些巋然不動的元嬰劍修,哪怕是金丹劍修,都需要紛紛以劍氣抵禦那份四散拳意。

    陳平安躺在地上片刻,坐起身,伸出大拇指擦拭嘴角血跡,搖搖欲墜,依舊是站起身了。

    有不少劍修嚷嚷道不行了不行了,二掌櫃太託大,肯定輸了。

    這撥人,顯然是押注二掌櫃幾拳打了個鬱狷夫半死的,也是經常去酒鋪混酒喝的,對於二掌櫃的人品,那是極其信任的。

    但是連同陳平安在內,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那個鬱狷夫轉身就走,朗聲道:“第一場,我認輸。半月之後,第二場問拳,沒這講究,隨便出拳。”

    做買賣就沒虧過的二掌櫃,立即顧不得藏藏掖掖,大聲喊道:“第二場接著打,如何?”

    鬱狷夫停下腳步,轉頭說道:“你心目中的武夫問拳?就是這般場景?”

    陳平安轉頭吐出一口血水,點點頭,沉聲道:“那現在就去城頭之上。”

    鬱狷夫能說此言,就必須敬重幾分。

    純粹武夫應該如何敬重對手?自然唯有出拳。

    鬱狷夫看著那個陳平安的眼神,以及他身上內斂蘊藏的拳架拳意,尤其是某種稍縱即逝的純粹氣息,當初在金甲洲古戰場遺址,她曾經對曹慈出拳不知幾千幾萬,所以既熟悉,又陌生,果然兩人,十分相似,又大不相同!

    “陳平安,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並無任何私怨,只是問拳而已,但是你我心知肚明,不分生死,只分勝負,那種不痛不癢的點到為止,對於雙方拳法武道,其實毫無意義。”

    鬱狷夫問道:“所以能不能不去管劍氣長城的守關規矩,你我之間,除了不分生死,哪怕打碎對方武學前程,各自無悔?!”

    陳平安緩緩捲起袖管,眯眼道:“到了城頭,你可以先問問看苦夏劍仙,他敢不敢替鬱家老祖和周神芝答應下來。鬱狷夫,我們純粹武夫,不是我只管自己埋頭出拳,不顧天地與他人。即便真有那麼一拳,也絕對不是今天的鬱狷夫可以遞出。說重話,得有大拳意才行。”

    鬱狷夫沉默無言。

    陳平安雙臂一震,袖管舒展,微笑道:“只剩下最後一場,隨時隨地恭候。”

    一處牆頭上的郭竹酒已經忘了敲鑼,抬起手肘擦了擦額頭汗水,然後重重搖晃手中棒槌,感慨道:“太強了,我師父太強了,竟是連一招半式都不用,便能以言語退敵,亂敵道心,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武學巔峰,大道之巔!了不得,我找了一個了不得的師父啊……”

    然後小姑娘就被郭稼劍仙扯著耳朵帶回了家。

    陳平安心中哀嘆一聲。

    果不其然,原本已經有了去意的鬱狷夫,說道:“第二場還沒打過,第三場更不著急。”

    陳平安剛要說話。

    那些差點全部懵了的賭棍連同大小莊家,就已經幫著二掌櫃答應下來,若是平白無故少打一場,得少掙多少錢?

    斬龍崖涼亭內,寧姚皺眉道:“白嬤嬤,憑什麼我的男人一定要幫她喂拳,答應打一場,就很夠了,對吧?”

    老嫗伸手握住自己小姐的手,輕輕拍了拍,輕聲笑道:“有什麼關係呢?姑爺眼中,從來只有他的那位寧姑娘啊。”

    寧姚嘴角翹起,突然惱羞成怒道:“白嬤嬤,這是不是那個傢伙早早與你說好了的?”

    老嫗學自家小姐與姑爺說話,笑道:“怎麼可能。”

    寧姚站起身,又閉關去了。

    她的閉關出關,似乎很隨意。

    但是老嫗卻無比清楚,事實就是如此。

    小姐此次閉關,其實所求極大。

    因為她是劍氣長城的萬年唯一的寧姚。

    今天陳三秋他們都很默契,沒跟著走入寧府。

    大門關上後,陳平安伸手捂嘴,攤開手掌後,皺了皺眉頭。

    看來城頭之上的第二場問拳,撇開以神人擂鼓式成功開局這種情況不談,自己必須爭取百拳之內就結束,不然越往後推移,勝算越小。

    納蘭夜行說道:“這小姑娘的拳法,已得其法,不容小覷。”

    陳平安笑道:“不過她還是會輸,哪怕她一定會是一個身形極快的純粹武夫,哪怕我到時候不可以使用縮地符。”

    陳平安躋身金丹境之後,尤其是經過劍氣長城輪番上陣的各種打熬過後,其實一直不曾傾力奔走過,所以連陳平安自己都好奇,自己到底可以“走得”有多快。

    然後陳平安有些無奈:“只不過今天過後,哪怕我贏了之後的兩場,劍氣長城都要有一拳倒地陳平安的說法了。”

    納蘭夜行搖搖頭。

    陳平安疑惑道:“不會?”

    納蘭夜行笑道:“站著不動陳平安,一拳倒地二掌櫃。”

    陳平安停下腳步,轉身跑向大門口,轉頭笑道:“納蘭爺爺,萬一寧姚問起,就說我被拉著喝酒去了。”

    不行,他得趕緊去酒鋪那邊,殺一殺這股歪風邪氣。

    返回城頭之上的鬱狷夫,盤腿而坐,皺眉深思。

    劍仙苦夏問道:“第二場還是會輸?”

    鬱狷夫點頭道:“只要被他用對付齊狩的那一拳打中我,就等於分出了勝負,我在想著破解之法,好像很難。我如今的出拳與身形,還是不夠快。”

    劍仙苦夏不再言語。

    鬱狷夫說道:“那人說的話,前輩聽到了吧?”

    劍仙苦夏點頭,這是當然,事實上他非但沒有用掌管山河的神通遠看戰場,反而親自去了一趟城池,只不過沒露面罷了。

    鬱狷夫說道:“第二場其實我真的已經輸了。”

    苦夏疑惑道:“何解?”

    鬱狷夫舉目遠眺那座城池,“他陳平安哪怕在劍氣長城,不遠處就有師兄左右,依舊可以對自己的言語負責,無需問過左右答應不答應,我敢斷言,左右甚至根本就不會觀戰。我卻不行,比如前輩會不放心我,會悄悄離開城頭,免得我有意外,我若是真有意外,我家老祖,還有周老劍仙,確實不會管我鬱狷夫當初的承諾,早晚都會有些動作,報復對方,最少心中都會有些疙瘩,即便暫時不會出手,大道漫長,人生路遠,將來一有機會,仍舊會落井下石,甚至是直接出手。因為在他們眼裡,我如今依舊是晚輩,但是那個陳平安,哪怕是在大劍仙左右心中,以及其餘他身邊所有人當中,應該都已經足可說些‘重話’。”

    劍仙苦夏更加疑惑,“雖說道理確實如此,可純粹武夫,不該純粹只以拳法分高下嗎?”

    鬱狷夫搖頭道:“沒這麼簡單,曹慈說過,只要能夠躋身十境,那麼第一層氣盛的底子,往往就可以決定一位武夫,這輩子到底能否躋身傳說中的十一境。早早踏入那個歸真範疇,絕非好事。曹慈這些年就一直在思慮這個氣盛境界,應該如何打底子,所以他挑選了一個最有意思的選擇。”

    饒是劍仙苦夏這般不願意理會俗世紛爭的劍修,都有些好奇,“那曹慈的選擇,怎麼個有意思?”

    鬱狷夫雙拳撐在膝蓋上,“三教諸子百家,如今曹慈都在學。所以當初他才會去那座古戰場遺址,揣摩一尊尊神像真意,然後一一融入自身拳法。”

    劍仙苦夏搖搖頭,“瘋子。”

    鬱狷夫抬起一臂,伸手指了指那座城池,“那個陳平安,也很奇怪。可能是我的錯覺,雖然他今天在大街上,一拳未出,但是我還是覺得,他與曹慈,看似是一條路上,實則兩人方向截然相反,各自走向一處極端最遠處。”

    劍仙苦夏笑道:“會不是你想多了。”

    鬱狷夫神色複雜道:“我希望如此!又不希望如此!”

    城池那邊。

    陳平安走到酒鋪那邊,結果發現齊景龍和白首正與兩位女子同桌,只有齊景龍在吃陽春麵,似乎心情不咋的。

    齊景龍抬起頭,“辛苦二掌櫃幫我揚名立萬了。”

    陳平安呵呵一笑,轉頭望向那個水經山盧仙子。

    齊景龍猶豫片刻,說道:“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