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四十章 願挽天傾者請起身

    只是百年之後,才真相大白,這位自稱“唾棄崔瀺之人,當世我第一”的老修士,被子孫洩露了天機,外人才知道這個老王八蛋,竟然只是銷燬了兩幅贗品,暗藏真品用以傳家。

    此外,相傳皚皚洲劉氏,白帝城,中土鬱氏家主,玉圭宗姜尚真,皆有珍藏其一。

    崔瀺步入其中,作了一揖,“陛下,可以議事了。”

    是君臣之禮。

    年輕皇帝立即站起身,還了一禮,是師徒之禮。

    其實無需如此,只是宋和從無例外,哪怕當著小朝會所有中樞重臣的面,也是如此。

    崔瀺落座後沒多久,先是禮部尚書、侍郎總計三人行禮再落座。

    然後是一位位寶瓶洲的山上人。

    神誥宗宗主,道門仙人,大天君祁真。

    大驪首席供奉,龍泉劍宗宗主阮邛。

    風雪廟老祖,一位貌若稚童的得道之人,他最近一次現世,還是風雷園與正陽山的那三場切磋。

    真武山,一位剛剛升任為祖師堂掌律的背劍男子。

    真武山,在外人眼中,只需要擁有一個馬苦玄,就擁有了將來。

    其實風雪廟也不差,有一個神仙台魏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魏晉對風雪廟並無太多牽掛,因為師承緣故,對風雪廟一直疏遠冷淡。如今更是去了劍氣長城。不然今天該有劍仙魏晉的一席之地。

    真境宗首席供奉,書簡湖野修出身的劉老成。

    觀湖書院一位大君子。

    披雲山林鹿書院山主。

    老龍城城主苻畦。

    大隋王朝,戈陽高氏老祖。

    寶瓶洲新五嶽大山君,只是今天只來了四位,其中就有那北嶽魏檗,中嶽晉青。

    唯獨南嶽範峻茂沒有現身。

    墨家鉅子。

    橫劍身後的墨家遊俠許弱。

    雲林姜氏一位老祖。

    兩位寶瓶洲中部的江水正神。

    傳言要聚六江十二河之水,最終江河合流,入海為大瀆!

    看來這個驚世駭俗的傳言,絕非空談。

    清風城許氏家主,得了一件瘊子甲後,如虎添翼,殺力極大。

    正陽山一位年輕容貌的女子,據說是新近開始管著錢財往來的一位老祖師,相較於正陽山的那撥劍修老祖,可謂籍籍無名。

    她今天算是坐在末位。

    比起幾位舊大驪版圖的領袖山頭,位置還要靠後。

    照理說正陽山與清風城許氏,是關係極深的盟友,但是許氏家主先前在別處等候召見,見著了身旁這位正陽山女修,也只是點頭致意,都懶得如何寒暄客套。

    倒是她主動起身打了個稽首,再落座。

    總計三十六修道之人和山水神祇,先前匯聚一堂,大多有那相互言語,比如姜氏與老龍城苻家是姻親,而清風城許氏與上柱國袁氏是姻親,便與那禮部右侍郎又有些香火情,禮部尚書更是陪坐在阮邛身邊,言談親切。魏檗與晉青兩位山君在那相互膈應對方。其餘兩位新山君關係似乎也不差,在聊些正事。祁真與墨家鉅子更是相談甚歡。就連戈陽高氏老祖,好歹在披雲山林鹿書院隱居多年,再加上觀湖書院的那位大君子,可以談那治學一事。

    可憐這位正陽山的女子修士,竟是一個能夠說上話的都沒有。

    崔瀺站起身,開門見山說道:“今日召集諸位,議十事。”

    屋裡屋外,是兩座天地。

    所有人都閉氣凝神,沒有任何散淡神色。

    除了今天御書房議事、與所有人都慼慼相關之外,大驪國師如今雲霧繚繞的境界,也很關鍵。

    至於三位禮部大佬,更是好似學生聆聽先生教誨。

    崔瀺說道:“第一件事,朝廷即將頒佈五嶽的儲君輔佐之山。”

    四位山君,當然仔細聽此事,涉及大道根本。

    事實上,此事不光是五嶽家事,也涉及在座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禮部尚書站起身,打開一本冊子,開始報名。

    禮部尚書讀完最後一個字後,望向崔瀺,一直站著的崔瀺微微點頭,老尚書這才落座。

    崔瀺說道:“第二件,選出幾個眾望所歸的宗門候補山頭。”

    清風城許氏家主,挺直腰桿,正襟危坐。

    正陽山那位女修,也趕緊斂了斂神色。

    女子好像尤其不敢正視那位龍泉劍宗,聖人阮邛。

    哪怕是先前等候皇帝召見,女修便沒看那阮邛一眼。

    理由很簡單,正陽山想要成為宗字頭仙家,就要將整座朱熒王朝的劍道氣運收入囊中,要在那邊別開仙門府邸,招徠、搜刮所有的劍道胚子。

    最終是清風城許氏、正陽山在內四個候補山頭,有望一舉躋身宗門,往後大驪朝廷自會對其傾斜財力物力。

    第三件事,商議開鑿大瀆入海一事。以及提名負責輔佐此事的各方仙師人選。

    那兩尊如今與鐵符江楊花品秩相當的大江正神,難掩激動神色。

    雖然今日議事,並未決定最終誰來擔任大瀆水神,但是能夠被邀請參與今日議事,本身就是莫大殊榮。

    除此之外,大驪朝廷欽定選出了三個人,文官柳清風,武將關翳然,劉洵美。

    其餘輔佐人選,皆是山上修士,臨近那條未來大瀆的附近山頭,皆各有建言。

    而云林姜氏老祖,更是覺得此行不虛,因為大瀆入海口,距離雲林姜氏極近,所以也提議一位姜氏子弟姜韞,參與其中。

    真境宗供奉劉老成,會心一笑。

    第四件事,對各地的山水祠廟,做出一個篩選,提升為正統祠廟,朝廷頒佈相對應的聖旨,各地山頭,修道之人,幫忙增添香火,若是被劃分為淫祠,立即禁絕銷燬。各地山頭,負責出手鎮壓。

    兩位禮部侍郎,先後讀了一遍各自冊子內容。

    第五件事,將大驪京城這座仿白玉京,搬遷到舊朱熒王朝的中嶽地界。

    墨家鉅子起身,簡明扼要說了些注意事項。

    十三境之下皆可殺。負責看守白玉京之人,是中嶽山君晉青的老熟人,墨家遊俠許弱。

    第六件事,商議以後寶瓶洲所有仙家勢力,需要按律例向大驪朝廷繳納賦稅一事。

    御書房內,頓時陷入沉默。

    崔瀺開口說話:“此事複雜,想要面面俱到,不是一兩天就能談妥的,諸位今天只需要說答應,還是不答應。答應了,自有人去磨細節,不答應,暫且擱置,大驪朝廷近期不會刻意針對任何人。不管答應與否,離開此地,都會得到一本冊子,上邊有詳細說明,不同山頭,會有些出入,但是不會有太大差異。現在諸位無需急於表態,今天只是通知諸位,最多會有一年的緩衝期。”

    第七件事,大驪王朝向各大山頭,借人借錢一事,以及如何還賬。再就是各座山頭,需要修士下山歷練,“安撫”各個覆滅王朝、藩屬國的遺老、舊王孫們,請到大驪京畿暫住一段時日,若是喜歡此處風土,大可以久居。

    第八件事,商議重振寶瓶洲佛法、建造寺廟一事。讓某位高僧大德,擔任主官。

    聽聞此事,天君祁真皺眉不已。

    第九件事,大隋山崖書院,必須重返儒家七十二書院之列,若是可以,林鹿書院也要竭力爭取。

    戈陽高氏老祖欣慰不已。

    一件件事情,一項項議程,在崔瀺主導之下,推進極快。

    年輕皇帝宋和,就只是坐在書案之後,非但沒有半點國師僭越的惱怒,反而神采飛揚。

    崔瀺說道:“之前九件事,都是為了最後這第十件事,這最後一件事,也與在座諸位,包括皇帝陛下在內,性命攸關。”

    崔瀺一揮袖子,一洲山河被所有人盡收眼底。

    所有重要山頭、宗門,都如燈火亮起在畫卷之上。

    崔瀺說道:“我們要談一談劍氣長城被攻破之後,整個桐葉洲隨之傾覆,寶瓶洲應該如何佈置防線,抵禦妖族大軍北上。”

    一洲五嶽,統率群山。中部大瀆,凝聚一洲水運。

    觀湖書院,山崖書院,林鹿書院,是一洲文脈文運所在。

    神誥宗,龍泉劍宗,風雪廟,真武山,老龍城,雲林姜氏,書簡湖真境宗,正陽山,清風城許氏在內,皆是一洲防禦重地。

    再加上各個藩屬勢力以及散亂各地的大山頭,皆是一顆顆紮根不動的棋子。

    崔瀺說道:“光有沿海一線的一系列防禦重地,例如老龍城,雲林姜氏等,肯定遠遠不夠。還得有足夠的戰略縱深。以及山頭與山頭之間的相互策應。”

    “以點成線,再及面,依舊不夠,太死板了。”

    “還需要大量的攻伐劍舟,更多的山嶽渡船,得砸入不計其數的神仙錢。”

    “此外眾多謀劃,與你們無關,多說無益,將來你們自會一一知曉。”

    一座大驪京城御書房,死寂一片。

    崔瀺指了指寶瓶洲版圖畫卷的南端更遠,以及西邊,一個是桐葉洲,一個應該是中土神洲。

    崔瀺神色冷漠,“一座浩然天下,竟然需要一個最小的寶瓶洲,來幫忙阻滯妖族大軍,是不是個天大的笑話?我倒是想要讓那浩然天下七洲,就這麼活活笑死。”

    最後崔瀺沉聲道道:“偌大一座桐葉洲,都擋不住妖族大軍,註定轉瞬覆滅陸沉,那就交由我們小小寶瓶洲,來將此事做成了。諸位,大勢傾軋在即,願挽天傾者,請起身。”

    年輕皇帝率先起身。

    在座所有人,皆站起身。

    這個時候御書房走入一位瞧著不像是修道之人的人物,微笑道:“我姓範,當然不是老龍城那個范家,我來自中土神洲,小有錢財,願以神仙錢作中流砥柱,為寶瓶洲略盡綿薄之力。”

    御書房外的廊道中,站著一位鮮紅蟒服的老宦官,神色古怪,斜眼看著那個蹲地上靠牆壁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怒道:“老子掰了命一路奔波勞碌,累死累活,才把這範老兒騙到這裡來。方才在這站大半天了,還不許我歇會兒?我他孃的是在這裡撒尿還是拉屎了?你管我是蹲著還是站著?你再瞅我試試看,我給你一記猴子摘桃,海底撈月,信不信,怕不怕?”

    天地隔絕,無人知曉屋外言語,屋內崔瀺仍是輕喝道:“崔東山!”

    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晃盪著袖子,不是大步走入御書房,而是就那麼走了,只撂下一句話:“有個好消息,劍氣長城可以比預期多守住兩三年。”

    崔東山去了那座仿白玉京,獨上高樓。

    在樓頂,崔東山透過窗戶,看著外邊的天空,有些懷念小時候被關在閣樓裡讀書的光景了。

    不曾想,如今依舊少年郎,也是白髮翁。

    去他孃的少年不知愁滋味,去他孃的老鶴一鳴,喧啾俱廢。

    苗而不秀,自古斯慟。

    一洲如此,數洲如此,山上人間天下如此。

    崔東山一巴掌拍在臉上,“此時此景,給我哭起來。”

    揉了揉臉頰,張大嘴巴,嗷嗚一聲,“我可兇。”

    離開大驪京城後。

    官道上,行人側目不已。

    一個瘦瘦弱弱的可憐孩子,揹著個白衣少年,孩子蹣跚而行,少年郎賊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