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六十九章 今天明天后天

    陳平安在街角酒肆找到了阿良。

    阿良正在與一位劍修男子勾肩搭背,說你傷心什麼,納蘭彩煥得到你的心,又如何,她能得到你的身子嗎?不可能的,她納蘭彩煥沒這本事。那個男人沒覺得心裡好受些,只是愈發想要喝酒了,晃晃悠悠伸手,拎起桌上酒壺,空了,阿良趕緊又要了一壺酒,聽到噓聲四起,只見謝夫人擰著腰肢,繞出櫃檯,眉眼帶春,笑望向酒肆外邊,阿良轉頭一看,是陳平安來了,在劍氣長城,還是咱們這些讀書人金貴啊,走哪兒都受歡迎。

    陳平安落座後,笑道:“阿良,邀請你去寧府吃頓飯,我親自下廚。”

    謝夫人將一壺酒擱放在桌上,卻沒有坐下,阿良點頭答應了陳平安的邀請,這會兒仰頭望向婦人,阿良醉眼朦朧,左看右看一番,“謝妹子,咋個回事,我都要瞧不見你的臉了。”

    婦人嗤笑道:“是不是又要念叨每次醉酒,都能瞅見兩座倒懸山?也沒個新鮮說法,阿良,你老了。多翻翻二掌櫃的皕劍仙印譜,那才是讀書人該有的說頭。”

    謝妹子的喜新厭舊,阿良有些傷心。

    兩人離去,陳平安走出一段距離後,說道:“以前在避暑行宮翻閱舊檔案,只說謝鴛受了重傷,在那以後這位謝夫人就賣酒為生。”

    阿良震散酒氣,伸手拍打著臉頰,“喊她謝夫人是不對的,又不曾婚嫁。謝鴛是楊柳巷出身,練劍資質極好,小小年紀就脫穎而出了,比嶽青、米祜要年紀小些,與納蘭彩煥是一個輩分的劍修,再加上程荃趙個簃心心念唸的那個女子,她們就是當年劍氣長城最出挑的年輕姑娘。”

    阿良感慨道:“小雨淅瀝,天地朦朧,英俊書生忽見一女子,撐傘而行,青羅之衣,撐傘如花開陌上,人如楊柳依依春雨中,絕美。”

    陳平安說道:“將‘英俊書生’去掉,只餘女子一人,那幅畫卷就真的很美好了。”

    阿良笑道:“沒有那位英俊書生的親眼所見,你能知道這番美人美景?”

    阿良繼續道:“謝鴛在戰場上與劍仙綬臣的一個師妹,互換了一把本命飛劍,各自崩碎,然後身受重傷的她來不及撤離,就被綬臣趕到,又補了一劍。如果沒有遭此一劫,謝鴛躋身上五境,很輕鬆。所以謝鴛與‘文海’周密一脈,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將那甲申帳流白打了個半死,謝鴛對你自然心懷感激。”

    阿良幸災樂禍道:“這種事情,見了面,至多道聲謝就行了,何必破例不收錢。”

    陳平安這才心中瞭然,阿良不會無緣無故喊自己去酒肆喝一頓酒。

    原來是為謝鴛解開一心結,當然阿良也白喝了一頓酒。

    到了寧府,陳平安果真去灶房下廚,白嬤嬤幫忙,兩人閒聊些瑣碎事。

    阿良在陳平安所住宅子的廂房裡邊,翻看那本如雷貫耳的皕劍仙印譜,桌上還有不少空白扇面和材質平平的素章,不過看樣子,應該是不會動筆下刀了。

    寧姚坐在一旁,問道:“天外天的化外天魔,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那座白玉京,都無法完全將其鎮壓?”

    化外天魔的由來,浩然天下一直沒有個確切說法。至於劍氣長城的劍修,是根本不在意。

    阿良只說了個大概:“還不是我們這些修道之人惹來的禍事,自個兒擦不乾淨屁股,只能自欺欺人,放任自流。年復一年,洪災氾濫,青冥天下就只能用最笨的法子,築造堤壩去堵,築堤束水,越拉越高,久而久之,就成了‘頭頂洪水,高懸在天’的兇險光景,也不能全怪白玉京的臭牛鼻子治標不治本,推本溯源,每個練氣士都有責任。據說道老二的那位大師兄,一直致力於尋求治本之法。道老二和陸沉,其實也有各自的對應之策,只是一個太刻意,手段酷烈,很容易,陸沉那個法子又太隨意,估摸著道祖都是不太中意的,更多希望,還是寄託在了大弟子身上。”

    白玉京三位掌教,在青冥天下,便是道祖座下三位教祖,只不過道門教祖的頭銜,是道家自封的,諸子百家當然不會認。

    阿良笑道:“別怪我說得含糊,不是故意與你賣關子,實在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修道之人一有心,往往就是大障礙,尤其是這化外天魔,對付起來,越是天才越無力。當然事無絕對,總有些例外,寧丫頭你就是例外。可一旦與你說了,反而不妥,不如順其自然。”

    寧姚點點頭。

    之所以詢問化外天魔,她還是擔心陳平安未來的結金丹、生元嬰。

    至於她自己,好像沒什麼任何隱憂,躋身金丹和元嬰,甚至是咫尺之隔的玉璞境,寧姚只要想破境,就不難。

    阿良又多洩露了一個天機,“青冥天下的道士,忙忙碌碌,並不輕鬆,與劍氣長城是不一樣的戰場,慘烈程度卻相仿。西方佛國也差不多,九泉之下,冤魂厲鬼,匯聚如海,你說怪誰?”

    寧姚說道:“人?”

    阿良說道:“人生識字始憂患。那麼人一修道,當然憂慮更多,隱患更多。”

    寧姚疑惑道:“阿良,這些話,你該與陳平安聊,他接得上話。”

    阿良笑道:“就不給他加擔子了。寧丫頭你聽過了就忘,所以與你聊才是對的。”

    阿良雙手手心擰轉著一枚似玉實石的素章,並無文字雕琢,緩緩道:“修行一事,終究被天地大道所壓勝,加上修行路上,習慣了只得不失,只取不給,只收不放,當然後患無窮。先賢們登山修行,飲鴆止渴,是不喝不行。我們這些後輩,只是貪杯,所思所想,古人今人,就真的已經是兩個人了。所以才會有了那麼一句,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這可是老人們真生氣了,才會忍不住罵出口的肺腑之言。不過老人們,內心深處,其實更希望以後的年輕人,能夠證明他們的氣話是錯的。”

    阿良收起素章,放回原位,笑呵呵道:“不管如何,字是要認的,書是要讀的,道是要修的,路是要走的,飯更是要吃的!”

    寧姚說道:“你別勸陳平安喝

    酒。”

    阿良起身道:“小酌小酌,保證不多喝,但是得喝。賣酒之人不喝酒,肯定是掌櫃黑心,我得幫著二掌櫃證明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