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7章 豐州鬼蜮(七)

 日光刺目,酆業剛抬手臂攔了下,就聽見女孩仰起臉對他說的話。

 停頓過後,他似笑似諷地垂眸:

 “想親近……我?”

 “嗯。”

 對上和少年一般無二的嘲弄笑容,時琉也並不在意。她誠然仰眸望著他,任他比剔骨尖刃都冰冷薄涼的眼神打量。

 直到酆業眼底那點嘲弄淡去。

 ——她說的竟然是真的。

 至少,她自己是這樣相信的。

 可越是真,酆業越只覺得可笑,想著想著,就也真笑起來了。

 翠綠欲滴的長笛在掌心一轉,被青年單手攥住,酆業轉身,踏入人群。

 身後女孩輕細的腳步和呼吸一道跟上來:“封鄴,你笑什麼?”

 “從未聽過,當然覺著好笑。”

 “為什麼沒聽過,沒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嗎?”

 “……”

 時琉沒聽到酆業的回答,正想再跟兩步,忽然見前面的人停下了。

 “天門之下,於我,只有兩種人。”酆業沒動。

 時琉好奇望他背影:“哪兩種?”

 “……”

 那人回身,望著她,低俯下來。

 黑琉璃石似的眸子光潑不進,像深淵鬼蜮張開了無邊巨口。

 時琉下意識停住,只覺得再上前半步就會跌落其中。

 酆業鬼魅一笑,眼神卻全然冷漠:“——畏我者,和想殺我者。”

 時琉怔望著他。

 ……她不信。

 不信會有人這樣活著。

 可少年說得那樣決然,字字如血肉之骨上刀劈斧刻,鑄起他眼底山似的戾意。

 時琉慢慢蹙起眉心,然後又鬆開。

 女孩踮起腳,在少年垂落回眸子去前,她湊到他眼皮底下,三根細白手指並立在烏黑澄澈的眼瞳旁——

 “封鄴。”

 “?”

 酆業已從情緒裡退離大半,此時懶得抬眼:“你又犯什麼蠢。”

 “我在向你發誓啊,”時琉輕聲說著,三根手指抬了抬,“天門之下,至少有我做第三種人——既不畏你,也想你活著。”

 “……”

 酆業一息稍滯就回了神。

 他冷淡嗤聲,轉身沒入人群:“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沒關係。”

 望著青年背影,時琉輕聲說,“反正我只信眼見嘛。”

 畢竟三界時至今日依然是人盡皆知,時家家主和主母只生了一個獨女,名為時璃。

 傳聞從不可信,時琉早知。

 -

 大半天的烏雲蔽日,終於喚來了傍晚的一陣急雨。

 幽冥的雨也與凡界大不相同。

 凡界是清澈的,透明的,幽冥的雨卻是淺淡的血色,如它夜裡血色長空泣下的淚。

 凡界修者對它都諱莫如深,不惜損耗法力,能避則避。

 時琉不太一樣。

 她被抓來幽冥時,進鬼獄前也沒見著下一場雨,因此第一次見的時琉只覺著新奇,她就賴在客棧樓外,蹲在簷下,伸手接著淺紅的雨。

 按出來前的“交換約定”,酆業應看護她五日周全。

 但抱著長笛倚在外牆的青年沒什麼極好的耐性,忍了半晌,他終於漠然垂下眼:“…你玩夠沒有。”

 時琉假裝沒聽到:“幽冥的雨為什麼和凡界不一樣呢?”

 青年瞥開眸子,“乾坤造化不同。”

 “造化?”女孩抱著膝蓋好奇仰頭,“乾坤造化是誰決定的?”

 “五帝開天,定仙凡兩界造化。”

 “幽冥呢?”

 “酆都。”

 “咦,那酆都帝豈不是比五帝加起來都厲害?”

 “……”

 青年墨眸裡終於掀起點波瀾。

 長笛垂下,他忽然轉頭,向著東南方天邊的遠山密林眺了一眼,不知道看見了什麼。連笛尾那片翠綠葉子都好像有所感應,輕輕翹了下葉尖。

 時琉順著望去東南天邊,只能見著好像有細密的紫色雷電偶爾劃過空裡,再多就看不清了。

 雨聲更大了,血色遮蔽一切。

 時琉看得眼睛酸澀,只好轉回來,改作專注地仰著靠在她身後牆根的人。

 直到青年懶懶垂了眼,踏入雨中。

 “我心情不太好。”

 “?”時琉猶豫,“所以?”

 “去殺個人。”

 “……”

 時琉震撼地眨了眨眼。

 雨裡,青年身影飄忽一動,又回到時琉面前。

 他原本就高她許多,此時女孩又抱膝蹲著,哪怕是蹲在簷下的臺階上,照樣被他整個身影籠罩住了。

 酆業抬手,一隻淺白玉佩被他託在掌心。

 “這是什麼。”時琉好奇問。

 “裡面封了一道法術,可以助你神魂歸位。發動時只需抵在眉心,三息時間,不可被打斷,否則你會被時空亂流絞碎、神魂俱滅。”

 “……”

 這人以好平靜的語氣說了好可怕的話。

 時琉想著,還是接過,乖乖點頭:“那你呢。”

 “只有你需要用這種強制神魂歸位的法術。”依舊是熟悉的白衣少年式薄嘲。

 時琉沒惱,卻遲疑了:“你給我是因為,你五天內未必能回來嗎?”

 酆業沒有回答的意思,轉身就要離開。

 沒能夠——

 他側眸,瞥見自己被蹲著的時琉伸手緊緊攥住的袍袖。

 酆業:“?”

 時琉遲疑了好久。

 她想說“你要殺的人是不是很厲害”“這一去是不是很危險”“能不能別去了”“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