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22章 魘魔夢境(六)

 他擺擺手,像隨口問的:“谷裡什麼情況,小螻蟻怎麼還沒出來。”

 “啊?噢,我也稀裡糊塗的,”狡彘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撓了撓頭,短髮就沾上了草,“我進去以後就在一片山林裡,估計主人您教得好,我沒用一天就化形了!然後聽見他們上山的說,參加時家一個什麼生辰宴?”

 酆業眉眼微斂:“時家?”

 “對啊,我還混進去了呢,確實是那個時家,最神奇的是什麼您知道嗎?我竟然在時家看見小螻蟻了!”

 酆業皺眉望來:“她也去時家參宴?”

 “不是!夢裡她就是時家的人!噢噢對,還有,”狡彘忽想起什麼,指著下方谷外,時家駐紮的區域,“主人,這個時鼎天,他什麼時候出來的啊?怎麼會比我還快?”

 酆業冷聲:“他何曾進去過?”

 狡彘:“——?”

 狡彘懵了:“可我在夢裡也看到他了啊。他還是小螻蟻的父親呢!夢裡第三日,時家更是通傳天下,說她是時家主的小女兒、比時璃晚生了一年的妹妹呢。”

 酆業一怔。

 幾息後,松林驟然震盪。

 白衣少年回身,眉目凌冽清寒:“你說在那夢境裡,她是時鼎天的女兒?”

 “對、對啊。天檀木碎片在,我一直本能親近,但靠近不了就是了。”

 “……”

 酆業眸裡如墨河洶湧,漫漫盈天。

 他忽地想起了許多畫面。

 譬如初離鬼獄,時家落腳的客棧裡,少女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捏著時家的玉絛環出神。

 譬如茶樓外,女孩低著頭,難過地說起她從小隻因不能修煉便被家人關著的事情。

 再譬如通天閣上,她捏碎玉佩,決然轉身,不知如何為他爭取到的第三息。

 “時家,”酆業顴骨微微顫了下,眼神森戾,“時鼎天,竟然是她親生父親。”

 “啊?”狡彘懵了,“真是嗎?只、只是夢裡吧?”

 “魘魔非她不可,夢境心主必然是她,你所見的也必然是她心中確知的真實!”

 白衣少年一聲凌厲清寒過一聲,衣袍震盪,松林下更赫赫生風。

 直嚇得狡彘嚥著唾沫考慮要不要先化個原形。

 ——至少逃命快些。

 但再快,也快不過它主人一記笛聲啊。

 狡彘欲哭無淚地縮著脖子:“主人,她,她應該也不是有意瞞您,您不必如此動怒的。”

 沒說完。

 狡彘聽見白衣少年聲音冰冷徹骨:“不動怒?身為親生父親,時鼎天竟能對她做出斷絕輪迴的惡毒之舉——我來日若不斷絕他時家香火,如何能還他這番仁義?”

 狡彘:“…………”

 狡彘:“?”

 呆滯數息,狡彘茫然仰頭:“您生氣,不是為她瞞您自己是時家的人,而是為了時鼎天抽她神魂鞭啊?”

 “?”

 酆業冷漠睨下,“時家早棄她不顧,我為何要氣?她所夢不過她畢生所求,自惑其中,愚蠢之至。”

 狡彘無言以對。

 “那些賬,等出來再算。”酆業側身,斂眸睥睨向下方的魘魔谷,“三日之期將至。我該進去取我的東西了。”

 “什麼東西?”狡彘茫然撓頭,“您丟在谷裡的小侍女嗎?”

 “天檀木。”

 “?”

 沒給狡彘再問的機會,只聽得風聲兀靜。

 再抬頭時,眼前松林萬壑,山風掃雲,但青石之上的雪白衣袍早已不見了蹤影。

 同一息——

 魘魔谷中。

 濃重的雲霧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忽地開始翻攪起來,若有人能從外看清,必然覺得奇怪——

 那些雲霧竟像生出心智,與其說是翻攪,更像在某種突然降臨的巨大惶恐之下,沒頭沒腦地瘋狂逃竄。

 整個魘魔谷都被攪和得動盪起來。

 而從雲霧最深處,一道白衣長袍,腳步輕緩,不疾不徐地顯現。

 那人每步踏出,霧氣都被震盪壓迫得退後一丈。

 有如無形的天地造化之威,從那道單薄雪白的身影后擴將出來,直欲撼動這谷中乾坤。

 終於。

 在霧氣徹底被震盪掃除之前,一個略微惱怒的女子聲音從虛空罩下。

 “酆業,你當真要拆了我這魘魔谷不成?”

 “……”

 雪白長袍停下。

 那人微微仰首,長眸懶抬。

 望著谷中翻騰攪弄的霧氣,白衣少年眼神睥睨且嘲弄:“直呼吾名,是萬年不死給你臉了麼。”

 “——!?”

 霧中隱形的魘魔顯然被氣得不輕。

 連谷中雲霧都開始瘋狂地吞吐起來,但無論再暴怒翻攪,它們始終與白衣遠遠隔著十丈距離,如臨天塹,如見冥淵,不敢稍逾。

 這樣僵持數息後。

 霧中的女子聲音終於平復情緒,反怒為笑:“萬年不見,主人威儀如故,魘魔可分毫不敢相忘。”

 少年漠然冷淡,不為所動:“少廢話。放人。”

 “放人,自然可以,”魘魔暗自咬牙,生擠出笑音,“只是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時隔萬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想請教主人。”

 “說。”

 雲霧之中,隱匿行蹤的魘魔慢慢勾起冷然的笑:

 “當年中天帝鎮守界門,護佑蒼生,無上榮光三界景仰!可誰能想到,後來卻被生死至交與施恩舊屬聯手背叛,更淪為世人恐懼唾罵、代代相傳至死萬年不得清白的魔——如此滔天之仇,您就當真記不得了麼?!”

 天地之間,闃然死寂。

 “……”

 雲霧中的魘魔露出了得逞的妖邪冷笑。

 ——只要再拖延上兩刻,夢境裡的九竅琉璃心徹底墮幻,永世不得甦醒,那酆業就算想救也無用了。

 到那時候,他應當很樂意多一個復仇臂膀,而非吃下九竅琉璃心的勁敵。

 數息過後。

 “…中天帝?”

 酆業漠然笑了,卻半點不見魘魔預料的暴怒。

 白衣少年垂眸撫笛,“他太蠢,早死透了。還記什麼。”

 話聲落時。

 笛聲清唳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