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老闆,有黃紙和硃砂嗎?拿點給我看看。”

    香燭店老闆低頭看了下眼前的小兒,並沒有多說什麼,做他們這一行,最忌諱小瞧人了。

    也許其他會有人覺得和小兒怎麼做生意,但他們這行不一樣,多的是有天資的小童從小被師傅帶在身邊傳承衣缽。

    所以,他也只當宋延年是有師承的道童之流。

    “黃紙百文銅錢十張,硃砂一兩要銀三錢。”

    香燭店老闆是個模樣講究的老頭,只見他穿著一靛藍色交領長袍,右衽上繡有祥雲紋,一身衣裳穿得整整齊齊,不見一絲褶皺。

    因為要幹活,寬大的衣袖用襻膊束縛著。

    此時他見宋延年一副肉痛的表情,許是因為年幼,看起來分外可愛。

    他難得的帶著笑意開口,“你可別嫌我家東西貴,這些都是好東西呢。”

    “你要

    是想要便宜的也有,出門左拐倒數第二家,他家東西就便宜。”

    “但咱們這貴也是有貴的緣由。”香燭店老闆輕撫鬍子,神情裡帶著自豪。

    宋延年:“我知道。”他看了旁邊那兩個紮好的紙人一眼。

    “老闆是有真本事的,這紙人再點個眼,可就不得了了。”

    聽到這話,香燭店老闆從櫃檯後走了出來,上下眼打量著宋延年,行家啊。

    這小兒就是手藝還沒出師,就憑他的眼力,可見背後的師傅也是有幾把刷子的。

    沉吟,“我姓鍾,託大喚我一聲鍾伯吧。這樣,我做主再送你硃砂一兩,咱們結個善緣,小哥兒以後要是學成了,畫的符籙優先考慮本店,老朽定以公平的價格收購。”

    宋延年無可無不可的應下了。

    他花了兩百文銅板買了二十張符紙,又花了三錢銀買了二兩硃砂,最後兜裡的銀錢只剩下半兩不到。

    出了香燭店,宋延年左看右看,還是沒找到郭家姐弟。

    正想著回書肆的時候,眼角餘光掃到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年輕人似失魂落魄的從屋簷下的陰影裡走來又走去。

    也不知道在找啥,一臉的迷茫樣。

    宋延年神情一凜,站在原地想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前。

    “小孩,你跟著我幹嘛?”年輕公子回頭問宋延年。

    宋延年盯著他看了片刻,只看得他莫名其妙,正想甩袖離開,只聽眼前這孩子幽幽嘆息了一聲。

    宋延年:“你還沒明白嗎?你該走了,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什麼?”年輕人不解。

    宋延年指了指他的交領:“你沒發現嗎?你穿的衣服是左衽。”

    年輕人惱怒,左衽?左衽怎麼了,他出門急,穿錯了罷了。

    隨即,似乎是想起什麼,似一道驚雷砸在他腦海裡。

    左衽,是壽衣啊!

    渾渾噩噩不知在找尋什麼的年輕人,終於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了,他一直在找忘川啊。

    以前只聽祖母講過,人死後有時會不知道自己死了,只有找到忘川河,在忘川河裡洗過手,看著那森森白骨才會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他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

    已

    然是森森白骨!

    是了,他死了,死得突然!

    幡然醒悟的他流下兩行血淚。

    宋延年畫了一道轉世投胎符,送走了這個迷糊的鬼。

    在書肆裡又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了郭家姐弟,原本興致勃勃的去買東西的兩人,回來時卻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怎麼了?”宋延年扯了扯郭榮,輕聲問道。

    他和郭榮走在後面,走在前面的郭雅已經走出了老遠一段路。

    郭榮撇嘴,分外不是滋味的開口,“剛才看到我老爹了,他正頂著那女人的小女兒,給人當大馬騎呢。”

    宋延年:“你們吵起來了?”

    “沒。”郭榮隨手摘了個路邊的狗尾巴草,咬在嘴裡,“我突然覺得沒勁兒透了,估計我姐也是這樣想的。”

    他呸呸兩口,又把草吐了出來,一股泥巴味。

    悻悻的說道,“算了,以後我和我姐還有我娘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延年,回去後在功課上,你可得多拉拔我一把。”

    宋延年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了。

    只得撞了撞他的肩膀,用上輕鬆的語調,“那必須的。”

    “沒事,等咱們功課精進了,字再練好一些,還能給人抄書賺些銅板,也能替你娘分擔一些。”

    一番開解後,郭榮臉上總算沒那麼喪了。

    第二日一早,宋延年和郭榮倆都大包小包的回書院了。

    宋延年一進書院,就揹著揹簍往後廚跑。

    錢嬸:“哎,延年啊,這是背了什麼過來。”

    錢嬸幫忙將他背上的揹簍往下解。

    “喲~還怪沉的。”錢嬸掂了掂揹簍,驚奇的看了宋延年一眼,“你這娃娃力氣怪大的,再長高點,也能給錢嬸劈柴了。”

    宋延年嘿嘿笑了兩聲,“好啊,錢嬸可得給我多吃點,那樣我才長得快。”

    錢嬸呵呵笑:“這還沒給我劈上柴,就盯上了我手上的糧食啊。”

    宋延年拖過一旁的大木盆,將揹簍裡的蜆子一股腦的倒了進去,又去舀了幾勺水,淹沒過盆中的蜆子。

    “這麼多蜆子啊。”錢嬸和宋延年一起蹲在木盆前。

    “都是我撈的。”宋延年一邊往盆子裡放些粗鹽,還將那把大菜刀

    也放了進去。

    “我洗得可乾淨了,這樣放點鹽巴,再放上菜刀,讓它們吐兩個時辰的泥沙,保準沒有沙子。”

    “先生愛喝兩盅酒,這些蜆子再加上一些辣子,炒了給他下酒,味道也是很不錯的。”

    “行。”錢嬸爽快的應下了。

    “你先生也吃不了這麼多蜆子,嬸子將剩下的這些蜆子用水煮開,到時剝出蜆子肉,給你們做鍋邊糊吃。”

    “我來幫忙。”宋延年一聽還要剝蜆子肉,連忙開口道。

    “嗨!哪就用你了,你快乖乖的去讀書吧,功課都寫了嗎?昨天都玩瘋了吧,小心回頭先生也打你板子。”

    “功課前天就都做完了。”

    “真不用我嗎?”宋延年看著一大盆的蜆子,這下才覺得自己真的撈太多了。

    想到要麻煩錢嬸,有一絲的愧疚。

    錢嬸擺手,“沒事,這東西煮熟了,肉好掉的很。”

    宋延年只得作罷。

    午時用過飯,他就被錢嬸喚住。

    “去吧,把飯菜端到先生的書房裡。”

    當宋延年端著一盤辣子炒蜆子肉進書房時,看到先生正在練著大字。

    “延年啊,今兒個怎麼是你來送飯。”

    宋延年將昨日撈蜆子肉的事情說了一遍,“錢嬸也是要讓我表現一下。”

    “哦?”童先生聽後,將手中的筆放了下來,又去旁邊的盆子裡淨手,一邊擦拭著手上的水漬,一邊看向辣炒蜆子肉。

    他搖頭晃腦,“粵人歌謠雲,南風起,落蜆子,生於霧,成於水,北風瘦,南風肥,厚至丈,取不稀。”

    說完,拿起一旁的木箸夾起嚐了一口,“果然肉質飽滿,味道鮮美,不錯不錯。”

    “是個吃蜆子的好時節。”

    飯後,他問延年昨日是否玩的開心。

    宋延年點頭:“開心。”

    童先生又問,“功課有沒有做了。”見宋延年點頭,他又出言考教了一番。

    見面前的學生對答流利,言語清晰,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

    就在宋延年以為沒事可以告退的時候,只聽眼前的童先生又問,“二十張大字練了嗎?”

    宋延年聞言一僵,搖了搖頭,低下了腦袋,“沒寫完,還差一點兒。

    ”

    童先生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這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他上前兩步,站在宋延年面前,微微彎腰摸了摸眼前這學生的腦袋。

    “你天資奇高,這是很多人求都求不來的,但是天資再好,也需要努力。先生上次才和你說過,練一手好字不容易,需要水滴石穿的功夫。”

    “需知道,業精於勤荒於嬉。今日你因為撈魚抓蝦有趣,沒寫完大字,明日你又會因為其他事情荒廢學業,這一天不寫功課的,在現在看來沒什麼,你是不是心裡想著,回頭補上就好?”

    “但長此以往,於學業無半點益處。”

    宋延年低頭:“先生我錯了。”

    說完又抬頭,神情認真,“延年聽先生教誨,真心知錯,下次定不會犯如此錯誤。”

    見學生聽的進去,童先生倍感安慰,“好好!先生相信你。”

    接著又繼續道:“玩樂不是什麼錯事,下次不要忘了功課就好,去吧,中午好好休息一番,下午還要聽課。”

    待宋延年掩門出去後,童先生自個兒收拾了一番桌面,將碗筷籠到一旁後,又去洗手盆處洗了手。

    看著盆子上方懸掛的銅鏡中自己的影像,童先生嘆息了一聲,嘴裡小聲唸叨。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勤勉,歲月不待人,唉,老了老了。”

    說罷,捶了捶自己的後腰,坐了下來,重新攤開一張毛邊紙,練著大字。

    都說天波易謝,寸暑難留,眨眼間,月餘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深秋傍晚時分,屋外寒風凜冽的吹起,卷得玉蘭樹碩大的枝丫都搖晃的厲害。

    宋延年跑到院子裡的玉蘭樹下,撫著玉蘭樹褐色的枝幹,擔憂不已,“風這麼大,你會不會被吹斷啊。”

    他的擔憂並不是無的放矢,前兩天書院外就有一株大樹被吹斷了枝幹,還好周圍空曠沒有人,這才沒有人被砸傷。

    玉蘭樹:沒事沒事,紮根可深了。

    待腦海裡傳來玉蘭樹還是那麼歡快的腦波,宋延年這才安心了一點。

    守著書院大門的褚老伯,喘著氣跑到宋延年面前,“哎,延年啊,原來你在這啊,可讓我一通好找。”

    宋延年

    連忙問:“褚伯,這是怎麼了?”

    “門口有個小姑娘找你,看模樣挺急的,你快去看看吧。”

    小姑娘?宋延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哪會有啥小姑娘找。

    聽褚老伯的話裡意思是找他還挺急的,宋延年連手上的書都還沒放到屋內,就這樣出去了。

    “啊!是郭家姐姐啊。”

    待看到站在門外那用布包裹住腦袋和半邊臉,只露出兩顆大眼睛的郭雅時,宋延年三兩步就跑了過去。

    站在兩步遠停了下來,抬頭問:“郭姐姐,你怎麼來了,是要我幫忙叫郭榮嗎?”

    自從月餘前離開後,他沒有再去過郭家玩耍,他也想不出郭家姐姐找他什麼事。

    郭雅搖了搖頭,將臉上的布往下拉了拉,“不是的,我沒有找郭榮。”

    聲音停頓了片刻,繼續道,“延年,我來找你的。”

    “找我?”宋延年詫異,“是有什麼事嗎?”

    郭雅點頭。

    宋延年:“這兒風大,咱們往旁邊說吧。”

    他看了不遠處門房裡的褚伯一直看著他們,對上他的視線還衝他笑,露出一口不齊整的牙。

    他面上一囧,帶著郭雅走到書院外頭背風的牆角下。

    “郭姐姐,是出什麼事了嗎?”

    他看到郭雅摘下了臉上的布,露出一張有些發白的臉,大大的眼下是一圈青黑,不由得關切開口。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郭雅停了停,從袖中袋裡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宋延年定睛一看,她手心裡的這紙分明是上次他送給她的符籙。

    那是他的買了硃砂一時興起的練手之物。

    當然,送的時候他說是寺廟裡求的。

    果然,就聽郭雅開口道,聲音有些沉,又有些急。

    “延年,你和我說,這符是哪裡求來的,我想找這道人幫個忙。”

    宋延年接過她手心裡的黃紙,黃紙背後已經一片焦黑,顯然已經擋過災,不能用了。

    “郭姐姐,你和我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郭雅急:“你告訴我哪裡求來的就好,我自己上門去找他。”

    說到這,停了片刻,“這事危險,你就不要跟著參和,也不要告訴郭榮。”

    宋延年看她眼裡隱隱有淚花,手指不住的相互摩擦,知道她這真的是急了。

    他看著手中的符,“郭姐姐,你不告訴我也不行了,這符是我自己畫的。”

    郭雅難以置信:“你畫的?”

    宋延年點頭:“我看先生書房裡一本奇門遁甲術有趣,就買了黃紙和硃砂,隨著上面的圖案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