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來,這在寫幾個字,先生看看,這些天有沒有精進?”

    說完,他往書案上鋪了一張毛邊紙,又從花梨木的筆架上拿下一把羊毫筆,朝宋延年遞了過去。

    書案的右上方是一盞早就研墨好的墨汁。

    宋延年握筆想了想,視線落在先生放在桌上的酒瓶子。

    凝神靜心,提筆揮寫。

    不消片刻,黑色的墨汁就有了自己的形狀,他在這張毛邊紙上落下了錯落有致的詞句。

    童先生站在宋延年旁邊,看著他落下的大字,輕聲吟誦。

    “紫府仙人授寶方,新正先許少年嘗八神奉命調金鼎,一氣回春滿降囊唔,這是瞿佑先生的屠蘇酒,倒也應景。”

    “不錯不錯,這字已有兩三分的風骨,筆風飄逸殊麗,觀賞性極佳。”

    他樂呵了兩下,又點出了宋延年的一些不足,然後又拿起一張新紙,讓他重新寫過。

    宋延年將先生指點的一些技巧,重新融入筆墨,當他凝神書寫時,忽然聽到童先生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不禁抬頭一看,只見童先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正滿肚子傷懷的站在窗口。

    順著童先生的視線看去,窗戶正對的是另一個房間,此時那個房間房門緊閉。

    “先生?”

    童先生收回視線,花白樣的鬍子都透著一股頹敗。

    宋延年停住了筆:“先生可是有煩心事?”

    童先生搖了搖頭,片刻後才感嘆道,“我只是感慨,如果屠蘇酒真能像趣聞裡說的那般,歲飲此水,一世無病就好嘍。”

    宋延年神情凝重,他將視線重新投入對面的屋子。

    “可是有誰生病了?”

    他凝神一看,世間萬物都有屬於自己的氣機,而對屋的生機薄弱,只餘一絲如螢火一般的白光,在黑暗中上下顛簸。

    那該是一個久病於床,生命垂危之人。

    宋延年抬頭一看,就見到先生臉上留下兩行清淚,頓時嚇了一跳,他小聲的喊了一聲先生。

    童先生拈起寬袖,擦了擦淚水,一邊擦,一邊道,“先生失態了,是不是嚇著延年了。”

    宋延年搖頭,“沒有,我只是擔心先生罷了。”

    童先生想了想,拿過宋延年手中的羊毫筆,隨手將它往筆山的中峰上一擱。

    “走,陪我去送你師兄最後一程。”

    童先生說完,就一副心事重重的的出了門,目的地正是他之前一直看的那個房間。

    宋延年:師兄?

    在書院裡近半年的時間,他還從沒有聽過和見過。

    不過,此時明顯就不是問話的時候。

    宋延年跟在童先生身後,很快就抄過遊廊,來到了緊閉著門戶的房門前。

    童先生伸手就要去推門,似乎又想到什麼,他猶豫的看了宋延年一眼,腳步停在門口,手中頓住了動作。

    宋延年看出了童先生的顧慮,連忙開口,“先生,我不怕,我也想見見師兄。”

    童先生揉了揉宋延年的腦袋,又垂下手。

    “好孩子,是先生考慮欠妥了,你師兄此時形容不是太好看,你還小,回頭嚇著就不好了,走吧,我們回去,一會兒先生自己來看他。”

    宋延年拽住童先生的手,“先生,人的身體,只是皮囊而已,不論是健康還是形容狼狽,他都是我的師兄。”

    “我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我現在已經知道,要是我轉頭離開,會不會害怕還是另說,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

    童先生對上宋延年堅定的眼神,似卸下雙肩的力量,“罷了罷了,也該讓你和他道個別。”

    畢竟,這褚家義塾,也是這個孩子一直在褚善人面前,推波助瀾才建起來的。

    說完,童先生就輕輕的推開了大門。

    屋內幔重重,瀰漫著濃重的草藥味。

    宋延年嗅了嗅,還聞出了一絲香火燃燒後的味道。

    童先生顫抖著手,將幔掀開,只一瞬間,眼淚就積蓄了渾濁的老眼。

    “閔武啊~”

    床上,褚閔武毫無知覺的蜷縮在厚厚的被褥中,只餘一顆瘦的脫了形的腦門露在被褥外頭,上面頭髮稀疏。

    他微微張著嘴,出氣比進氣多。

    童先生一驚,忍不住湊前一看,待看到他胸口微薄的起伏後,才放心了一點。

    “延年,來,莫怕,這是你褚閔武褚師兄。”

    “他小時候也是我開蒙的,你入門更晚,喚他一聲師兄也是使得的。”

    宋延年此時已經認出了,這位褚師兄,就是當初送他毛筆的書肆小哥。

    也就是褚善人家的二公子。

    宋延年驚道,“師兄這是怎麼了?怎麼小半年就瘦成這樣?”

    童先生勉強打起精神,“哦?你和閔武相識?”

    宋延年搖頭,將書肆裡褚閔武贈筆一事說了一番,“上次在書院也見師兄來過,雖然枯瘦,但,但也不至於如此。”

    他都不忍心說下去了,仔細的看著褚閔武的面相,只見他青黑的顏色自眼下橫過,印堂發白,嘴邊卻發著一股淡淡的黃色。

    分明是將死之相。

    當然,就算他不看面相,明眼人一瞧,都能說出,褚閔武命不久矣。

    童先生悲痛的替昏睡的褚閔武撫了撫被子,“誰也不知道他這個是怎麼了,褚善人名醫請了一個又一個,道長也看了,寺廟也拜了,和尚也求了,就是不見他好。”

    “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日瘦過一日。”

    “現如今,他就要不行了,這兩天都不見醒來,只能以米湯吊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