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夜幕時分, 華燈初上。

    瓊寧府城披上夜的黑衣,家家燭火為它的神秘添上了兩分溫度和美麗,遠遠望去, 整座城在夜風中搖曳著動人的姿態。

    那麼靜那麼美。

    白馬河的小院裡, 宋延年點亮案桌上的燭火,拿起瘋道人遺留下的道書翻看

    突然,屋內飄來隔壁程家的老大娘。

    宋延年瞥了她一眼, 見她面上渾渾噩噩, 生機如風中之燭,就低下頭重新看書, 沒有將她驅逐。

    程家大娘渾然沒有察覺屋內的主人可以看到她。

    她在屋裡飄飄蕩蕩了一會兒, 覺得這裡的氣息真是好聞, 她虛弱的魂體好似都得到了補充。

    渾濁老花的眼睛也有了幾分清明。

    她飄到宋延年旁邊, 看了一會兒專心看書的書生, 滿臉慈愛。

    “哎, 是個勤奮的好娃娃。”

    “喲,還是個俊俏的讀書郎呀, 老婆子我最愛這樣的後生了。”

    她湊到宋延年跟前,笑眯眯的說著話。

    宋延年:……

    面對這陡然放大的老臉, 他不自覺的捏緊了手中的書。

    他躲過那些漂亮女鬼的調戲,難道最後難逃老大娘的調戲?

    還好,這程家老大娘還是個知禮的, 她稀罕的看了宋延年幾眼,又徑自飄開了。

    宋延年心頭暗暗鬆了口氣。

    說實話, 方才他的心口跳的老快了, 從來沒有這麼快過。

    程家老大娘在屋裡飄飄蕩蕩, 她一會兒摸摸書籍, 一會兒又摸摸硯臺和毛筆,滿臉稀奇。

    宋延年:

    只要不摸他,他權當看不見了。

    半晌過後,程家老太自己也覺得無聊了,她嘴裡開始嘮叨話。

    “真想吃杏娘煮的酒釀丸子啊”

    “那味道甜滋滋的,能從嘴裡甜到心裡”老大娘託著腮,像是小孩子一樣,兩眼裡晶亮又惆悵。

    良久,她又幽幽嘆了口氣。

    “上次聽么兒說了,杏娘還在白鹿街擺攤,真的好想再吃一碗酒釀丸子啊。”

    宋延年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見她那佈滿風霜和操勞的臉上,是化不開的懷念和惆悵,眼神悠悠的看著前方,也不知道是在懷念著什麼

    他低頭繼續看書,片刻後還是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宋延年起身,他快速的將案桌上凌亂的書本擺好,這才拎起一件外袍,推開木門走出了院子。

    木門吱呀的聲音喚回了程家老大娘的思緒,她飄飄蕩蕩著魂體來到窗欞旁,看著外頭宋延年的背影,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

    “這麼遲了,這書生娃兒去哪啊,外頭可還冷著呢。”

    她語氣裡帶著惆悵,這麼俊俏的少年郎,她可還沒有嘮嗑夠呢。

    百無聊賴的程老大娘飄到宋延年方才坐過的位置,她看著整潔乾淨,有條有理的的案桌,再次感嘆了一句。

    “真是個乖娃娃喲。”

    宋延年走出小院,鼻尖是比屋內更清冷的空氣,清冽中帶著泥土婦人氣息。

    拐彎經過隔壁屋子時,聽到裡頭細細碎碎卻又壓抑著悲痛的聲音。

    他不禁抬眼看了那屋子一眼,那是一間不大的小青房,此時裡頭卻站了四五個人,窗欞投映出他們交錯的影子。

    零零碎碎的聲音不斷飄出。

    “咱娘這是要不行了”

    “嗚嗚,我的娘啊,我可憐的娘,半輩子辛勞,這都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就這麼的要去了”

    “娘啊,娘啊!”

    “哥,娘嘴巴在動,她在說什麼?”

    “什麼新娘,娘你在說什麼?”

    “”

    春日的夜晚,春風吹來還帶著一股寒意,宋延年攏了攏外裳,埋頭快走。

    他方才出來的急,忘記打上一盞防風燈了,還好這是一個晴朗的月夜,天空又高又遠,藍藍幽幽的伴著一輪彎月,倒也看清前方的路。

    剛進城那天他就買了一張府城的輿圖,因此,雖然他這些日子都在白馬河的小院裡溫書,但這府城的大體佈局還是知道的。

    白鹿街離白馬河這邊有一段距離,繞過一個小巷子,又穿過一條內河,走了三刻鐘,就見到了熱鬧的夜景,那片就是白鹿街。

    此時街上掛著一排排的彩色燈籠,紅的粉的藍的,分外喜慶熱鬧,燈光襯得整個夜市如白晝一般明亮。

    白鹿街靠著瓊寧的內河,河兩邊的夜市靠兩個石頭拱橋相連,拱橋上同樣掛了彩色的燈籠。

    宋延年走上橋時,就見到前頭幾個寬袍書生結伴打拱橋走過。

    他們停在拱橋中間,其中一個穿著褚白色寬袍的書生將扇子闔上,輕輕敲擊掌心,搖頭晃腦閉眼沉醉的感嘆。

    “此情此景,讓人不經想起了書中的詩句,夜市橋邊火,春風寺外船,美哉美哉。”

    “好好,張兄好文采!”

    另一個青袍書生用力的捋掌,大聲叫好,他的衣裳洗得有些磨毛,可以看出家境不是太好。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他一臉小意的捧著這張姓書生。

    宋延年在後頭聽到這話,心道不好,這人拍馬屁也不認真聽人講話,沒聽那書生都說了是書上的詩句嘛,吟詩和文采可沒半分瓜葛。

    這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果然,那張姓書生臉變了變,他似有些尷尬,不大爽快的瞥了下捧哏的青衣書生。

    青衣書生回想方才張姓書生的話語,有些訕訕的放下手。

    一個挑著擔的老漢準備過橋,他瞧這幾個書生三三兩兩的將拱橋堵了個正著,大聲的打著招呼。

    “後生讓讓,來來,都讓讓,老漢這擔子裡可是熱水。”

    “讓讓,都讓讓。”

    挑擔老漢搞得幾個書生手忙腳亂的,但也因為他的經過,書生間的那股尷尬氣氛瞬間被沖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