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全劇終

    “鼠心?”石月心不解,“什麼是鼠心。”

    她的目光順著宋延年的目光,同樣瞧向石詩蓮的心口之處,那兒本該是人心存在的地方。

    只聽旁邊的宋大人繼續道。

    “鼠心,顧名思義便是鼠類的心。”

    “這是一道秘法,以鼠心竊取人心。”

    接著,眾人瞪大了眼睛聽宋延年說鼠心的秘法。

    “鼠類的心在鮮活的時候剜出來,再以秘法炮製養在施了道術的黑壇中,中間擱上麝香以及桃花粉等物……”

    “如此溫養上七七四十九日,鼠心便蛻變成桃粉色的模樣。”

    宋延年頓了頓,伸出自己的手,在眾人的目光下慢慢握成拳頭。

    他的視線同樣落在上頭,繼續道。

    “人心會長,每個年齡,每個人的心都是不一樣的,但它是能夠估量的,就像是我的心,它約莫便是這般大。”

    眾人看著宋延年的拳頭。

    宋延年抬眸看向石詩蓮,“同樣,石夫人原本的心,也如她握拳時一般大小。”

    “所以,施術之人估摸著石夫人心的大小,將數十個粉色鼠心以秘法炮製,煉製成人心,替代它在胸腔裡跳動。”

    宋延年微微抬頭,示意石詩蓮看自己的心口處,問道。

    “石夫人,此刻,在你的胸膛處跳動的便是一顆鼠心,這事你知不知道?”

    “我……”石詩蓮的手捂住心口,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沒有說出來。

    “沒事,別怕。”石磊天牽著她的手,安撫的拍了拍。

    石詩蓮側頭看去,“天哥。”

    ……

    石月心瞧見這一幕,倏忽的問道。

    “宋大人,被鼠心替代了心,那人又會怎麼樣?”

    宋延年心下嘆息了一聲,解釋道。

    “人間向來視鼠類為竊賊,因此這道法門又名為竊心,被竊了心的人,從此一顆心便撲在捧心而來的人身上。”

    “也就是那施術之人。”

    這話才落地,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石磊天。

    石月心咬牙,突然發難。

    “說!是不是你?”

    事情怎麼就這麼巧,她爹死了,她娘瘋癲了,最後她娘還被換了顆鼠心,從此一顆心全撲在這位竹馬身上。

    兜兜轉轉兩人再續前緣,夫妻情投意合,家庭和樂。

    就像是一切撥亂反正,重新回到軌道上,而她就像是她孃親人生中錯亂的一段,需要修剪的,捨棄的……

    石月心越想越是心裡生疑,再次叱吒道。

    “說!是不是你!”

    隨著她的話落,一陣風平地而起,衣袂翻飛。

    凝眉看人時,她深黑色的眼眸如一片無垠的江面,表面風平浪靜,內裡卻又翻滾著怖人的驚濤駭浪。

    暗流在下頭危險的打著旋渦。

    一同而來的還有巨蟲振翅的嗡嗡聲,聲音越來越響,彷彿只等石月心一聲令下,巨蟲便似鋒利的劍芒出鞘,鋒芒畢露,只有飲了鮮血才能善罷甘休。

    ……

    兩位白袍人擋在石磊天的身前,眼眸警惕的盯著石月心,壓低了聲音,道。

    “家主,此處危險,速走!”

    石磊天嘆了一口氣,將白袍人往旁邊扯了扯,讓自己的視線可以直視石月心。

    “你們都退下吧。”

    白袍人驚呼:“家主,不可!”

    石磊天沉聲:“退下!”

    “我的命令你們也不聽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然而語氣卻不容置喙。

    兩個白袍人對視了一眼,拱手應道,“是!”

    雖然已經退到一邊,但兩人已經決定,要是真出什麼事,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那也要將人帶走。

    石磊天自嘲的笑了笑,事情如此的巧合,便是連他手下的心腹之人都不相信不是他做的。

    他瞧了過來,眼睛直視石月心。

    夜裡風大,他似有些受不得風,輕咳兩聲,待緩過這股咳意了這才開口,道。

    “看來,你真是月心丫頭了。”

    石月心不置可否,她的眼睛一瞬不動的盯著石磊天,沉聲道。

    “我爹是你殺的嗎?”

    石磊天立馬應道,“不是。”

    他的聲音因為坦蕩而顯得鏗鏘有力。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的事,真的和我沒有干係,在今日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經去世,我一直和你娘一樣,一直認為他是負心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一些,繼續道。

    “至於你孃的心,我做過的事情我承認,它確實是我換的。”

    “用的便是這位道友說的鼠心,此物是我機緣巧合從一位老嫗那兒得來。”

    ……

    骷髏怪左瞧右瞧,這說的好像是它的生前事啊。

    它多瞧了幾眼石磊天,有些猶豫的開口。

    “唔,生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這個大兄弟殺我的。”

    石月心咬了咬後牙槽,繃住要動手的衝動,忍氣道。

    “沒問你,你待一邊去。”

    她視線一橫,也狠狠的瞪了宋延年一眼,這才繼續朝骷髏怪扔下一句話。

    “你不許再插嘴!”

    骷髏怪忙不迭的應下:“哎哎!我聽閨女兒的。”

    它咔噠咔噠的走了幾步,魂火衝宋延年跳了跳,似乎在打招呼。

    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它這才在宋延年旁邊站好,一動不動。

    骷髏怪:乖巧jpg。

    宋延年:……

    他摸了摸鼻子,面前帶上幾分慚愧。

    是他的錯。

    他就不該帶這不著調的骷髏怪過來。

    連累他在石姑娘眼裡都一併不著調了。

    宋延年扼腕:失策啊。

    ……

    另一邊,沒了旁人打擾,石月心將目光重新看向石磊天,她昂了下頭,示意道。

    “你繼續說。”

    石磊天嘆了一口氣,眼睛裡有著沉痛和回憶,片刻後,他反問道。

    “你那時也快四歲了,正是記事時候,對於這,你應該也有記憶……你難道忘了她那時有多痛苦嗎?”

    石月心沉默。

    周圍巨蟲振翅的嗡嗡聲稍微小了下來。

    不,她沒有忘。

    石月心看著石詩蓮。

    正是因為她沒有忘,所以,她從來沒有去打擾過她。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

    石磊天安撫的拍了拍石詩蓮的手,目光移向石月心,繼續道。

    “你別恨你娘,她將你丟在山上那一次,自己也沒有想獨活,是我將她拉扯了回來。”

    石月心低頭:她知道,所以,她從來沒有恨過。

    頂多是看到弟妹時,心裡有些惆悵和小小的不開心罷了。

    真的只有小小的一點……

    ……

    石磊天繼續回憶。

    “你姥姥救了你,而我攔下了她。”

    他回想起那時的時光,眼裡還帶著幾分憐惜。

    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打小時候,他便知道蓮娘會是他的娘子,以後,他們會成親生娃娃,閒暇時逗逗娃娃,娃娃哭了,當孃的會數落當爹的不夠仔細,抱著娃娃輕聲哄著……偶爾再橫眉剜來幾記眼刀子。

    山裡的歲月悠悠漫長,生兒育女,平平淡淡的過一生,倒也是上天的一種恩賜。

    石磊天輕咳了一聲:“我沒有想到過,她會遇到你爹,然後動了心。”

    ……

    石磊天回憶著那人的模樣,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男子。

    他高大威猛,說話豪氣又爽朗,蓮娘說幾句家常話便能逗得他哈哈大笑,連山裡的鳥兒都被這大嗓門嚇跑了,他一個人便頂得上熱熱鬧鬧的數十人。

    清幽安靜的蓮娘會被吸引,一點也不奇怪。

    石磊天嘆息:“緣分便是這般的奇妙,也許是他笑得太過開懷,又或許是那日的陽光太過明媚,動心這事誰能說得準,怦然心動只在那一剎那罷了。”

    石磊天自嘲的笑了笑,笑得坦蕩。

    “我不否認我那時心生憤恨了,但是,我的自尊,我的驕傲,以及我的良知不允許我做出害死你爹的事。”

    “我石磊天不是聖人,但我也不是那麼差勁的人。”

    不過是情殤罷了,這和刀劍之傷一樣。

    只不過一個傷在皮肉,一個傷在心裡,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便能一日日的痊癒。

    一年不成,他便等十年,十年不成,便等二十年……總有忘情的那一日。

    石磊天:“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爹他會一去不復返,連個隻言片語也沒有。”

    “和你娘解除婚約後,我一直都在後山修煉,等我再出山時,你娘已經瘋了,你也已經被她丟在山裡。”

    是他將自戕的石詩蓮攔了下來,那一刻,她有了片刻的清醒,她看著他簌簌留著流,喃喃的說她的恨,她的悔……以及她的痛苦。

    便是那時他才知道,雖然他已經出山了,但心口的那道傷一直沒有痊癒。

    面對瘋癲狼狽的蓮娘,他沒有解氣,有的只是心疼和憐惜,那顆心,依然為她的悲喜所牽動……

    ……

    玉峰谷的山林還是那般的平靜美麗,山風吹來好聞的氣息,鳥兒不知人間憂愁的在碧翠枝頭啾啾啾鳴唱,一切都還如之前那般美好,只除了她。

    石磊天哂笑:“既然悔恨了,那我便讓她重新開始。”

    起碼,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辜負了她,要是有一天他先走了,他也會帶著她走。

    石磊天這番話後,眾人都沉默了。

    石磊天看向石月心和骷髏怪,最後又說了一句。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

    石月心看向石詩蓮。

    她緊張的抓著石磊天的手,另一隻手攬著石月茹的肩膀,似愛惜的摸了摸她的肩頭,便是自己這般緊張之下,她都不忘安撫這個小女兒。

    在山上,他們還有一個小兒子。

    ……

    石月心沉默,她倏忽的側頭,神情認真的問道。

    “她這樣,以後會有關係嗎?”

    宋延年一下便理解了石月心的擔心,他的心裡一片柔軟,看向她的目光都放柔了兩分,溫聲道。

    “沒有關係,只要那人不負她。”

    石月心低頭,那便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腳走到石詩蓮的面前,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問道。

    “你這幾年,過得開心嗎?”

    石詩蓮遲疑了下,隨即用力的點頭,輕聲道。

    “天哥對我很好,我這心裡一直很安穩。”

    她目光裡似有無限的情絲,抬眸看向旁邊的石磊天,遲疑了下,還是開口道。

    “其實,你們說的鼠心這事,我是記得的。”

    她記得自己那時的痛苦,真的是太難受了,她將刀割在自己的手上,然而那疼痛已經緩不了她的心痛。

    痛苦和憤怒焦灼啃噬著她的心,她好恨自己的有眼無珠……

    她信錯了人,辜負了別人,所以她也被人辜負了。

    報應,那一切都是報應……

    因為這樣的想法,她一刻都得不到安寧。

    天哥瞧著她又是痛惜又是愛憐,他問她,要不要重新開始。

    石詩蓮悵惘,“是我逃避了,月心,是娘對不起你,是我懦弱了……我真的好想重新開始,哪怕要剖掉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重新換一個,便是那樣我也是願意的。”

    “是鼠心也不要緊。”

    “娘真的受不了了,我,我好想安安靜靜的睡個覺,看看日出日落……再聽一聽咱們玉峰谷鳥兒歡快的鳴叫,熱熱鬧鬧的……”

    石詩蓮想起以前的事,那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一樣了,除了一絲惆悵,別無其他情緒。

    她摸了摸自己心口,看了一眼石月心和骷髏怪。

    大概是因為,那顆被燕君牽引的心被剖掉了吧。

    石月心鼻頭酸澀,故作不在意道。

    “沒關係,我跟著姥姥也挺好的。”

    “以後也會更好。”

    “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她的目光瞥過石月茹,石月茹瞪了瞪石月心,石月心毫不客氣的瞪了回去。

    臭丫頭,便宜你了!

    ……

    石詩蓮想讓石月心跟著她回山上,石月心拒絕了。

    “你就當沒有撞見我,小藍我也會約束好,它不會回族裡吃蠱蟲的。”

    “是因為他麼?”石詩蓮看了一眼宋延年。

    石月心沒有回答,“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你不一樣,我一開始便不喜歡在山上。”

    宋延年注意到石詩蓮的目光,客氣的朝她笑了笑。

    石詩蓮:……

    她不死心,“可是,這山下的人不好。”

    話才說完,她的視線掃過骷髏怪,一時又有些氣短。

    這一團烏漆嘛黑的怪物也不算不好。

    唉,只能算是沒緣分了。

    但一直根深蒂固的想法又怎能一朝就被打破?

    石詩蓮還是想要石月心跟著回山上。

    ……

    石月心乾脆利落的拒絕,“不了,你自己回去吧。”

    “十五年前你將我扔在山上,咱們的緣分在那時已經斷了,我不怨你,你也別苛求我,人與人的緣分便是這樣,有人情深緣淺,有人情淺緣深,不管哪一樣都是遺憾。”

    “既然我們緣分已滅,那便各自安好。”

    “我知道你過得不錯,你也知道我過得還行,那便可以了。”

    石詩蓮:“可是……”她怎麼知道這個孩子過得好不好。

    原先她以為這孩子沒了,那便也就算了。

    可是這孩子還活著,那她這做孃的便得操心著她的事。

    石月心神情認真,“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宋延年,宋延年衝她笑了笑,石月心也笑了笑,一雙眼睛彎成小月牙,瞧過去分外可愛。

    她相信自己沒有找錯人。

    便是找錯了,她也絕對不會像她娘那樣。

    一顆心即便千瘡百孔,那也是屬於她自己的,她絕對不會捨棄它。

    ……

    石月心看著石詩蓮,四目相對中,只聽石月心說得認真。

    “我尊重你的選擇,你也尊重我的,行嗎?”

    石詩蓮倏忽的有一種落淚的衝動,她的心有一瞬間空蕩蕩的感覺。

    這是時隔十多年,再一次聽到這個孩子喚她一聲娘,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好。”

    石磊天輕咳了兩聲,過來牽起石詩蓮的手。

    “走吧,咱們回去吧。”

    石詩蓮再次看了一眼石月心,目光又掃過一身黑布的骷髏怪,這才跟上石磊天的腳步。

    再見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進了夜幕中。

    ……

    院子裡只餘宋延年,石月心還有骷髏怪。

    骷髏怪湊近石月心,聲音幽幽。

    “閨女兒,爹能說話了嗎?”

    石月心:……

    這真是她爹啊,瞧過去有些傻呢。

    宋延年望天。

    沒辦法,腦花都化沒了,哪裡還能強求太多。

    囫圇著叫著便成。

    石月心瞪了兩人一眼。

    “可以,你隨便吧。”

    骷髏怪桀桀的怪笑,“那敢情好,方才我都憋壞了。”

    瞧著自己扔在地上的行囊,骷髏怪心疼壞了。

    這可都是它給閨女帶的大寶貝,丟了哪個它都得心疼大半天呢,撿起來撿起來。

    骷髏怪咔噠咔噠著骨頭,在院子裡忙活開了。

    ……

    宋延年從袖裡乾坤中重新拿出一截蠟燭,將葡萄藤下的那盞燈籠重新點上,燭火透過紗幔,光亮在院子裡灑下漫天星辰。

    宋延年:“好了。”

    石月心託著腮看著這燭光晃動,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感覺是真的。”

    宋延年知道石月心說的是石磊天,他點頭應和道。

    “應該是真的,他的五官清正,是個坦蕩情深之人。”

    “煩!”石月心薅下藤蔓上的幾片葉子,葉子在手上卷個不停,都被搓爛了她也沒有察覺到。

    石月心挫敗:“氣人!那便是我爹和她沒緣分了?”

    宋延年遞了個帕子過去,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石月心沒有注意到。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隨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牽過石月心的手,低頭認真的擦拭上頭的汙漬。

    石月心愣了愣,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

    只見一方潔白的帕子將自己手上那綠色的汁水擦淨,他擦得很認真,動作也輕柔,她見過街坊周嬸便是這樣給她家奶娃娃擦拭小黑手的。

    宋延年抬眸,眼睛裡帶著笑意,“好了,乾淨了。”

    石月心的臉一下子便爆紅了,“哦,好,好的。”

    “謝謝……”

    她的眼神遊移,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宋延年。

    石月心另一隻手摸向心口,那兒砰砰砰的跳得厲害,就像揣著一尾活潑的大尾巴魚,那大大的魚尾不斷的在她心裡甩啊甩的。

    “砰砰砰,砰砰砰……”

    ……

    “汰!”

    “你倆在做什麼!”

    骷髏怪撿完地上的包裹,大大的行囊往脖頸處一背,才回頭便看到了這一幕。

    這一幕刺激得它的魂火都不穩了。

    當下便咔噠咔噠的朝這邊跑來。

    “鬆手,鬆手,你們兩個給我鬆手!”

    ……

    石月心的心本來就跳得厲害,被骷髏怪這驚天動地的吼叫嚇了一跳,手不自覺的往回縮了縮。

    隨即,她又攤開自己的手瞧了瞧,莫名不已。

    她又沒做啥壞事,心虛啥哦!

    ……

    骷髏怪噔噔噔的跑過來,雖然有些忌憚,它卻還是用力的瞪著宋延年。

    指節分明的骷髏骨從黑色斗篷下探出,力道不輕不重的往宋延年肩膀上推了推。

    “道長,你可是方外之人,你剛才這是在做什麼?”

    “你,你不說個清楚,我就不客氣了。”

    說罷,它魂火似兩簇添了柴的灶,火苗倏忽的往上躥了躥,燃燒得特別的旺盛。

    宋延年:……

    夭壽哦!

    他這是給自己找了個老丈人回來啊。

    骷髏怪盯著宋延年的耳朵尖,眼疾手快的探出白骨摸了摸,似乎發現什麼新大陸一般的怪叫。

    “啊啊,你的耳朵還紅了。”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可惡!”

    宋延年將它的指骨推開,愁大苦深。

    “沒錯,真是太可惡了!”

    他就不該想著去了結一份因果,結果越牽扯越深。

    人海茫茫,這骷髏怪和自己果真是有大緣分,躲都躲不開。

    ……

    石月心在一旁幸災樂禍。

    哼!誰帶回來的,誰便好好的受著。

    ……

    月上中天。

    宋延年瞧了瞧天色,和石月心告別道。

    “石姑娘,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著。”

    石月心揮手告別:“恩,大人再見。”

    宋延年將骷髏怪往院子外拉扯,“走了走了,你也跟我走。”

    骷髏怪不依了:“作甚?作甚拉我?”

    “我還沒有和我閨女兒親香親香呢,哎,你放開我啊。”

    宋延年不容拒絕:“不成呢,石姑娘還不大認識你,你一下子太熱情了,會嚇到人家小姑娘的,感情得慢慢培養,這父女之情也是一樣。”

    骷髏怪懷疑,“是嗎?”

    它是親爹也不成嗎?

    宋延年肅容:“是,就是親爹也不成。”

    “你瞧瞧,你雖然穿著黑袍子,但骷髏骨的模樣還是很嚇人的,石姑娘是個姑娘家,你在她的院子裡該嚇到她了,尤其是夜深時候,多嚇人啊。”

    “走吧,你還是跟著我走,住我那兒去。”

    骷髏怪想了想,這倒也是。

    片刻後,它拍了拍大腿骨,突發奇想道。

    “道長,你的道法精湛,不然給我畫一身皮吧。”

    宋延年僵了僵。

    骷髏怪得意:“桀桀,瞧你這模樣,我就知道你會,等我有了皮,我就嚇不到我家閨女兒了。”

    “成不成,成不成……”

    骷髏怪鍥而不捨的磨著宋延年,宋延年被這一連串的成不成唸叨得耳朵疼,腦袋也疼的,只得投降的應下了。

    “成成成。”

    這還差不多。

    骷髏怪心滿意足了。

    ……

    天上的圓月跟著人在前進,無論在何地抬頭,人們都能看見這輪滿月。

    一陣風吹來,薄紗似的白雲將雲朵遮掩,大地跟著暗了暗。

    宋延年側頭看向身邊這籠罩在黑暗中,好似和黑暗渾然一體的骷髏怪,問道。

    “方才見到石夫人,你有想起什麼嗎?”

    骷髏怪的腳步慢了一些,沉默片刻,開口道。

    “沒有。”

    它頓了頓,繼續道,“燕君已經死了,這會兒活著的只是一具枯骨,她已經重新開始,那便讓往事就這樣過去吧。”

    它嘆息了一聲,難得的有了正形模樣。

    “我不知道我的死和石家那小子有沒有關係,便是有關係……”

    它抬頭看了一眼掙脫了黑雲的明月,它在破廟口曾經無數次的見過這輪明月,任人世間時移世變,這輪月色依舊清冷不變。

    骷髏怪嘆息:“人生短短數十年,轉眼已經過半,她難得有安寧的日子,便當真是他……我也不想再去計較,也不知道該如何再去計較。”

    這緣分它錯過了,便是真的錯過了。

    眼下,她身邊陪伴的是另一個人,他們有著共同的兒女,她為他喜為他憂,它又何必再去攪合其中。

    倘若真的是那石磊天,清醒後的她,又該如何自處?

    罷罷罷,有時糊塗一些,反而更輕鬆一點。

    骷髏怪想罷,倏忽的又振作起精神。

    “我還有閨女兒,閨女兒也還有我,不錯不錯。”

    “唔,興許是我真的倒黴,就這樣在破廟裡病死了,唉……我瞧著那大兄弟倒是不討厭,應該不是害我的人。”

    一人一骷髏怪說著話朝東湖州城走去。

    ……

    隔了兩日,東湖州城府衙,灶間。

    江氏打開大甕瞧了瞧,裡頭的麥粒已經發芽。

    她重新將大甕上的蓋子擱好,朝外頭喊道。

    “延年,延年,你的麥芽發好了,可以了。”

    宋延年擱下手中的筆,探頭朝窗外應道,“哎,來了。”

    他抬腳出了屋門,輕手將門掩上,一陣風從門的縫隙吹過,風將案桌上的畫紙吹得簌簌發響。

    畫還未完成,但可以看出勾勒的是一個英武漢子的模樣,空氣中一陣波動,一團墨色一點點顯形,骷髏怪憑空出現。

    它咔噠咔噠的走到案桌旁的凳子上坐下,認真的端詳上頭的畫作,幽幽的聲音裡有著欣喜。

    “唔,還成還成,就是瘦了一點,我喜歡胖一些的皮囊。”

    它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枯骨拈起旁邊的紫竹狼毫,正琢磨著該如何添上一筆時,它的枯骨一個沒抓牢毛筆,上頭的墨汁朝畫作上灑下幾滴。

    骷髏怪傻眼:……

    它看著那英武的麵皮上添上的點點黑痣,欲哭無淚。

    它,它這不是成了麻子臉麼。

    忒醜了!

    ……

    宋延年不知道骷髏怪的悲愴,灶間裡,他在他孃的幫忙下,試了幾趟,從清晨忙到申時時分,終於將那糖稀熬出來了。

    宋延年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暗地裡鬆了口勁兒。

    可算是成功了。

    難,真難!

    江氏撿了個大陶盆出來,因為許久不用,陶盆上頭已經蒙上了好些個灰。

    “給我給我,我拿去外頭打點井水好好洗洗。”

    宋四豐接過江氏手中的大陶盆,手腳麻利的便將這陶盆洗乾淨帶了回來。

    他細心的拿出乾淨的布,將上頭的水漬擦拭乾淨,這才遞給宋延年,好奇的探頭道。

    “兒啊,你熬這鍋糖做什麼好吃的?”

    “謝謝爹。”宋延年接過大陶盆,將粘稠的糖稀裝進陶盆。

    聽到宋四豐的問話,他側頭瞧了他爹一眼,笑眯眯道。

    “爹,我給你做個好玩的。”

    宋四豐:“哦?”

    接著,他便看到他這兒子手上沾了一些麵粉,直接從陶盆中團起一團熱乎乎的糖團,糖團中留了一根空心的小管,一聲脆響,糖管定型。

    宋延年炫技:“爹,你看我,京師裡的老師傅都誇我的手藝好呢。”

    “哎,看著呢。”

    “你這是在吹糖人嗎?”

    宋四豐有些意外,他瞧著他兒子手中的糖團一點點的變大,而那一雙指骨分明的手靈巧的在糖團上不斷的掐,揉,捻……

    不過片刻時間,原先那糖團便成了小人的模樣。

    最後,宋延年將一根木棍插上,遞給宋四豐,“爹,給你。”

    宋四豐接過,“這是我嗎?”

    他多瞧了瞧,片刻後哈哈大笑,“像像,真是像呢。”

    江氏也過來湊了個熱鬧,“哎,還真是四豐哥呢,你瞧瞧這弓,這箭盒,還有這衣裳……是以前你去山裡打獵時候的模樣呢。”

    宋四豐稀罕得不行,他手中的小糖人來回轉個不停。

    “好好,延年好手藝。”

    江氏酸了,“嗤,這有啥好瞧的,吃到肚裡不一樣是糖嘛!”

    “瞧你這嘚瑟模樣!”

    ……

    “娘,給!”宋延年遞了個新的過來,原來,就是這麼個空檔時間,他便又吹了個糖人出來。

    江氏歡喜,她連忙擦了擦手,待乾淨了,這才接了過去。

    “哎哎,我也有嗎?”

    “好好,真是好看呢。”

    宋四豐覷了她一眼,好笑道,“方才是誰說不稀罕的。”

    江氏不理會他的嘲笑,徑自欣賞著這和自己相像的小糖人,不住的誇讚宋延年,道。

    “兒啊,想不到你還會吹糖人,娘小時候去市集可喜歡買這個了,那賣糖人的老伯手中拿著一個撥浪鼓,只聽他咚咚咚的搖幾下,就有好多好多小孩跑過去圍著他……”

    “熱鬧著呢!”

    說著說著,江氏眼裡有了懷念,旁邊的宋四豐也一樣,畢竟他和江氏可是一同長大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瞧出了同樣的懷念和感嘆。

    原來,一眨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歲月不饒人啊。

    ……

    宋延年又捏了個糖人過去,笑眯眯道。

    “爹孃要是喜歡,我空閒了便吹這糖人啊。”

    宋四豐擺手,“嗐,你也忙,哪能瞎耽誤你。”

    “唔,十天半個月的來一次便成。”

    宋延年好笑,“成。”

    ……

    他的寬袖拂過,那一陶盆糖稀便被收到袖裡乾坤中。

    宋延年和江氏一起將灶間清理乾淨,除了大鐵鍋,方才用的大甕以及壓糖汁的紗布也要一一清洗。

    直到灶間重新恢復整潔,宋延年和他爹孃打招呼道。

    “爹,娘,我出門下。”

    江氏:“哎!”

    待人走後,江氏拍了拍腦門,懊惱道。

    “哎,都這個點了還出門,我也忘記問問他了,一會兒還要不要回來吃飯。”

    “沒事,這麼大了餓不壞的。”

    片刻後,宋四豐又自己不放心了,忙不迭的打補丁,道。

    “唔,還是給他留點飯菜吧,萬一要是餓了呢。”

    “小夥子經不住餓,回頭肚子餓壞了,那可不成。”

    江氏沒好氣:“是是是,就你最心疼兒子。”

    ……

    宋四豐從柴房裡捧出一些稻草,稻草捆成柴垛子,這才珍惜的將方才兒子捏的糖人插了上去。

    陽光正明媚,柴垛子上紮了三個糖人,那是獵戶打扮的自己和年輕的珍娘,中間一個揹著書笈的小延年。

    宋四豐多瞧了幾眼。

    “嘿嘿,真好。”

    回頭他可得朝兒子討幾張冰封符,這麼好看的糖人要是化了,他可得心疼死了。

    宋四豐溜溜噠噠的朝外走,“珍娘,我去買唐記的醬肘子,你吃不?”

    遠遠的傳來江氏帶笑的聲音,“哎,多買幾個,爹孃也喜歡吃呢。”

    宋四豐擺手,“知道知道。”

    他轉身出了署衙,外頭天空晴朗,陽光正正好。

    ……

    峒陽縣,石家小院。

    石月心瞧著那糖團在宋延年手中變成一隻活靈活現的小藍,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玩好玩,特別的像小藍。”

    她伸手摸了摸糖人小藍鼓鼓的肚子,嫌棄道。

    “小藍最近就是這般胖,該少吃點蟲子了。”

    宋延年又在小藍面前補了食盆,裡頭是小蟲模樣的糖飴,聽到石月心這話,他笑了笑,道。

    “那便吃草籽吧,我那兒草籽很多。”

    說話時,宋延年便團了個糖團在手中,他將做好的糖管遞到石月心面前,“給。”

    石月心詫異,“我來吹嗎?”

    宋延年點頭:“嗯。”

    石月心捏著糖管子,面容有些羞赧也有些忐忑,小聲道。

    “可是,我不會呢,我都沒玩過這個。”

    宋延年溫聲安撫道。

    “不要緊,慢慢的吹氣就可以了。”

    “便是吹壞了也不打緊,我熬了一大盆的糖稀呢。”

    為了證明他說的是真的,宋延年當下便將那一陶盆的糖稀端了出來,擱在院子的石桌上。

    果然,見到有這麼多糖稀等著霍霍,石月心放鬆了下來。

    不過,便是如此,她也是很認真的在吹氣。

    宋延年垂眸瞧著她神情認真的模樣,因為吹氣兩腮鼓鼓,就像小松鼠一般的可愛。

    他手中的動作不停,眼眸裡都是笑意。

    “好了。”

    石月心接過像自己的糖人,開心不已。

    “這是我嗎?”

    “我得和小藍擱一起。”

    宋延年瞧著她歡喜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她頭上那振翅欲飛的蝴蝶簪子。

    石月心意外的抬眸,不解,“大人?”

    宋延年:“咳,沒事,上頭沾了一點糖稀。”

    石月心沒有懷疑,“是嗎?那現在還有嗎?”

    宋延年:“沒了。”

    他左右看了下,話還未說出口,自己耳朵尖卻紅了,總覺得便是連那臉龐都有幾分的熱意。

    宋延年輕咳兩聲,待石月心的眼睛看過來時,四目相對,他認真道。

    “月心,我家裡還有做了幾個糖人,有我爹我娘,還有我,你和小藍的糖人,要不要和我的擺在一起?”

    說到後頭,他有點忐忑。

    會不會說得太隱晦了一點,嗐,他應該更直白一點。

    宋延年以手握拳抵唇輕咳一聲,待那股羞澀過去一些,正待繼續開口,突然聽到一句中氣十足的聲音。

    “要!”

    他朝石月心看去,石月心兩隻眼睛晶亮的看了過來,她臉上飛起一片紅暈,仍然大聲的重複一聲。

    “要!”

    對上這樣的眼睛,宋延年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月心,我說得隱晦了一些,或許我得說得更明白一些。”

    石月心急急道,“我知道。”

    她咬了咬唇,又是羞澀又是歡喜,大膽熱情道。

    “咱們這叫心心相映,就像陳公子和瑤雲姐姐一樣。”

    宋延年點頭,眼眸裡都是笑意。

    “是,和榮楓兄對吳家小姐一樣,你願意嗎?”

    石月心傻笑了片刻,帶回過神後忙不迭的應道,“願意的,願意的,嘿嘿。”

    ……

    兩人一起將剩下的糖稀又吹了幾個糖人。

    “喏,我爹長這個樣子,別看他模樣兇,小時候就數他最疼我了,我娘要是瞪我,都是他護著我呢,他最愛我了……”

    “這是我娘,我最喜歡娘做的飯菜,唔,就是醃小菜都好吃……”

    “我知道,上次的月餅可香了,我最愛吃五仁餡的。”

    宋延年輕笑,“那下次咱們和娘一起做。”

    石月心:“好。”

    宋延年:“這是爺爺,這是奶奶……哦,這是山裡修行的三伯……”

    石月心:“山裡修行?”她語氣裡有著豔羨,“是不是特別厲害的那種?”

    宋延年失笑,“不是不是,他是做了壞事了,被冥清真君留下來看廟宇,冥清真君你知道嗎?祂家的娃娃神可喜歡小藍了,下次咱們一起去。”

    石月心:“好。”

    “我們老家那邊有座山叫做源山,山的盡頭應該是另外一個世界……等我爹孃百年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石月心好奇,“那頭有什麼?”

    宋延年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手中的玄蜂應該便是從那頭地界過來的。”

    石月心:“那我要去。”

    宋延年:“那咱們說好了。”

    石月心:“恩,說好了!”

    ……

    風將兩人絮絮叨叨的聲音吹散,不知什麼時候,暮色漸起,天畔掛起一輪斜陽。

    橘黃的陽光似一層薄紗輕柔的蓋住了整片大地,在樹梢間,在屋舍房簷上……又似乎是在那一株油桐樹上,樹梢枝頭叢叢白花迎風招搖。

    此時陽光微淡,正是情竇初開之時。

    全劇終!

    ……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

    感謝各位小天使這一路的陪伴

    因為有你們,我終於不是坑王了

    愛你們,真的真的

    鞠躬

    算算時間,八個月了呢

    辛苦大家追文了,真的好感謝大家

    本來想寫個百年後的番外

    現在又不想寫了

    我希望延年一直和爹孃開開心心的在一起

    停留在這裡,就好像書裡的時光也不會老

    另外,作者君要去減肥了,胖了胖了,凳子都塞不下我了

    應該過個把月再開文,可能寫打更那本

    咱們有緣,下本書重逢

    那麼,江湖再見了!

    愛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