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一百五十章 苦海行(17)

    親戚相逢當然是好事,尤其是經歷了東齊覆滅、改朝換代、家族落魄後,還能相聚,甚至隱隱有一起重新撿起舊日榮光的趨勢,那就更加有意思了。

    但是,聖人此時可能正處在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時光裡,身為大魏公務人員,此時過於隨意,甚至耽於私情,乃至於公款吃喝,不免顯得有些不把聖人放在眼裡。

    “依著我看,聖人一開始只是慌了,他就是覺得沒人敢真的反抗他,皇叔都不敢,其他人更不行,所以,之前一個區區一隅之地的東夷屢次違逆他,便讓他一直放下不,楊慎謀反後要射成肉泥……這次在關西,盡收五大總管如屠雞,處置太原留守不過一句話,最後,他當年親自降服的巫族居然真來了,也就真的慌了。”張行舉著酒杯倚著桌案,歪著身子戲謔言道。“不過,真正讓聖人心懷恐懼,其實還是都藍可汗那一箭……那一箭後,聖人陡然發現,自己丟的不光是面子,連性命都可能不保,便乾脆一潰千里了。”

    “原來如此。”羅術單手捻著自己細細的長髯,然後另一手舉杯,以同樣姿勢倚著桌案來笑。“可要是這麼說,經此一事,聖人莫非會嚴謹小心起來?豈不是大魏之福?”

    “或許吧。”張行哈了口酒氣,喟然以對。“這種事情誰知道呢?恐怕得看運道……此事之後,無外乎三種情況,或許從此以後聖人會嚴謹小心起來;或許會故態萌發,依舊我行我素;或許破罐子破摔,為了一人之通泰,肆無忌憚……委實得看運道。”

    羅術連連頷首,便來舉杯:“三輝四御在上,聖人洪福齊天!”

    張行趕緊回敬:“三輝四御在上,聖人洪福齊天。”

    左右各下手位置的秦寶、羅信兄弟二人齊齊一怔,然後趕緊茫然舉杯,結果上面那兩人卻先一步放下杯子又開始了新一輪扯淡,便一聲不吭,復又一起茫然放下,然後茫然對視。

    很顯然,這倆人從根子上跟不上上頭倆人。

    “世叔彼時雖然年輕,到底是入過東齊郡府做吏的,幽州總管是哪位,如何這般識人,讓世叔輕易升到了中郎將?”張行東一榔頭西一棍子,完全不按照章法來。

    “我頭上的幽州總管經歷過三位,都是聖人心腹,第一個叫陰福,便是如今西都留守陰常師他爹,我跟陰常師年輕時還一起往燕山裡打過獵……他們父子對我倒是挺好……但也有可能是我那時候位置低,不在意,反正是在他手底下入了總管府,還一路升到了都尉。”羅術帶笑敘述,卻分不清是冷笑還是真笑。

    “無論如何,咱們都要承他們陰家點恩情。”張行感慨以對。“論跡不論心……人家陰留守現在都還是西都留守、聖人心腹。”

    “這倒也是。”羅術舉杯來對。“願陰公死後為黑帝爺所賞,得入除魔大殿,長享神人之樂。”

    修為不到當個鬼的神人呢?

    成神仙也得講規矩,否則就散去魂魄,永歸天地。

    張行無語至極,卻依然含笑舉杯:“第二位呢?”

    “第二個叫白橫野……廢物一樣旳玩意……也不好說,恐怕是裝的,那時候白家勢力最大,三個總管兩個國公一個侯爺,聖人還沒託著白橫秋搞起白氏內裡小宗代大宗,他自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日只是喝酒抄詩,什麼都不管。”

    張行“哦”了一聲,秦寶則顯得有些尷尬。

    “這四五年,乃是一個叫李澄的做事,也是關中來的……這就是麻煩事,關隴那邊那麼多家,層層代代的,總不缺人,死一個是關隴的,換一個還是關隴,總是不缺總管的兒子跟國公的兒子來做總管和國公……這個李澄來到幽州,一開始也跟白橫野一樣,後來遇到一徵東夷、二徵東夷,這才多少認真了一點,卻也是個沒本事還嫉賢妒能的,這期間我資歷也到、功勞也到,卻始終不給我升職。”

    “那最後……”張行依舊不解。“最後怎麼過的正五品這條坎?”

    “我半年前凝丹了。”羅術說了一句簡短至極的話。“那時候你們已經快要出巡了,所以不曉得我三月前還上了最新一期地榜……他不敢不提拔了。”

    張行肅然起敬。

    就這樣,二人東拉西扯,但扯來扯去,終於還是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

    “賢侄之前問我之前來這麼快,是一心求殊勳,還是本就在附近……這是個什麼意思?”羅術又飲了一杯酒,便放下酒杯來看對方。

    “所以,世叔是不是一心求殊勳呢?”張行也放下酒杯,在席中攏手正色來問。

    “是。”停了片刻,羅術乾脆做答。“既然過了正五品這個檻,如何不想繼續做大?畢竟功高莫過救駕,但聽賢侄一言,這個聖人十之八九就昧下此功嗎?”

    “是也不是。”張行同樣回答乾脆……他早已經看出來,此人是個典型的功利武夫,與秦寶根本不是一類人,甚至內裡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武人。

    但這合情合理。

    首先,人家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姑父和外侄;其次,雙方年齡、經歷、生長工作環境截然不同……當然,非要再細說一點,就是羅術反而更像是典型的東齊餘孽武夫,秦寶則是個被他媽從小約束在道德和理想武人前景中的特例。

    須知道,東齊跟大魏一樣,都是一般政治作風野蠻、萬事先軍的作風,甚至更粗暴、更荒唐,不然也不會是大魏滅了大齊了。

    “怎麼說?”羅術並沒有因為張三郎的模糊回答而稍有不滿,反而來了一點興趣。

    而這,也進一步提升了張行對他的評價,有點跟江淮地區的陳凌類似了,甚至陳凌雖然有些城府和家室,卻過於倚仗家族和地域了,未必強過如眼前這位……這位可是凝丹。

    一念至此,張行愈發從容起來,只是笑著解釋:“其實很簡單……六品平地起,不管是成真還是食言,都是相當於沒有的……但不管真假,有殊勳的肯定要做補,所謂幾萬人賞不得,總得賞個一兩千人才對,否則聖人便連朝堂都運行不得了。”

    羅術恍然:“如此說來,還是有功勳能取的?賢侄果然是連曹皇叔都眼饞的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