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一章 俠客行(1)

    天矇矇亮的時候,夏末蟬鳴聲中,淮右盟的護法馬勝便和女兒馬平兒一起繼續出發趕路了。

    “引火的鐮石收好,不要被雨潤了。”

    馬勝看著男裝的自家女兒,小聲提醒。“今日沒有露水,又悶得厲害,怕是又要下雨,一下雨,缺吃的都不能缺這個……”

    “懂得!”大約才二十出頭的馬平兒不耐煩的應了一聲,卻還是先將一把長劍細細的用絲絹卷好,然後再去看布袋裡的一堆雜物,還不忘從中取出一把梳子,將有些膩的頭髮給疏了一下,然後掏出一張油紙擦了擦臉。

    馬勝見狀,便要再說些什麼。

    卻不料,馬平兒早有猜度,不等父親開口便立即嗆聲回去:“還是刀劍最重要……爹你看看這世道亂成什麼樣子,哪哪都有盜匪,幫派、莊子也都黑了起來,還有朝廷的人,比盜匪還盜匪,沒有刀子是真要死人的!”

    說的好像她只是護住了刀劍一般。

    “話雖如此,你也沒有人家倚天劍的修為。”馬勝聞言嘆了口氣。“本事不到,江湖上,還是規矩、面子、人情、利市這些東西最重要……咱們有要事在身,髒汙一點礙不著事……記住了,咱們是泗水上來的潮客,是聽到徐家消息,不得已來找王家送帖子的潮客,千萬不要強行出頭。”

    馬平兒多少曉得自家父親道理還是對的,而且自己的修為也的確只有正脈八條的水準,連真氣都無法外顯,算不上是高手,便只好閉嘴,草草點查起了物件。

    但父女倆臨出這個城外夜店草棚前,做女兒的還是心有些不服氣,到底是牽著騾子還了一句嘴:“我修為不高,可武藝好、力氣足!真打起來,未必就怕了多我兩脈的高手!”

    她爹馬勝正是十條正脈的高手。

    只不過,馬勝如何會跟自己女兒計較這些小事?只是仰頭望了望頭頂陰沉沉的天氣,然後一聲嘆氣,翻身上了一匹劣馬。

    且說,馬護法可不光是十條正脈、能使真氣附著兵器的高手,而且年輕時還在梁郡公門中做過,三教九流都熟悉,眼力高深、說話妥當,不然如何做到如今興旺發達的江淮第一大幫淮右盟的護法,拿著每月五兩銀子外加五石糧食的高俸,直接在杜盟主跟前使喚?

    甚至,馬平兒在淮右盟裡因為是難得的女性修行者,又有親爹罩著,再加上勝在年輕,也平素是有臉面的,多少個少年郎跟著護著,以至於有個渦河口女俠的小名號。

    只不過如今得了盟主杜破陣親自囑咐的事情,要穿過最亂的中原、東境一帶,去北面拜訪一人,打探些消息,偏偏杜盟主又不讓亮明淮右盟的身份,這才故意潦草了一些……一個騎著劣馬,一個騎著騾子,全都是布衣,宛若東境這邊的窮酸江湖人士一般。

    就這樣,父女二人一起上路,並在下午時分越過了界碑,從屬於中原地區的梁郡進入到了屬於東境地區的濟陰郡內。

    行程還算順利,只是下午時分,果然如約下起了雨水。

    雨水既落,好消息是,夏日的雨水可以消除之前的暑氣,但壞消息是,對趕路的人而言,這種綿綿雨最是討厭,不光是泥濘,而是連人都能發黴的那種溼漉漉。

    只能說二人幸虧是練家子,所以還能強忍著冒雨堅持走下去罷了。

    “有點不對。”

    又走了一陣子,戴著缺了一個口斗笠的馬勝忽然勒馬駐足。“這條路是外黃往濟陽的大路,不該這麼安生的……”

    “沒那麼安生吧?”馬平兒立即反駁。“上午沒下雨的時候,路上人挺多的……現在下雨了,普通人誰還在路上?大夏天的,不怕淋出病來?”

    “問題就在這裡。”馬勝嚴肅以對。“我早年在梁郡當差,非常清楚,外黃和濟陽都是大城,而且還都是王家的地盤……王家就是靠著外黃到濟陽的貨運支撐下來的,換句話說,這條路怎麼可能沒有莊客和修為上的好手往來?他們怕雨嗎?咱們下午走了一路,可曾看見幾個?”

    馬平兒登時醒悟,卻又不解:“那我們怎麼辦?”

    “走。”馬勝想了一想,立即做答。“我知道一個地方,不知道還在不在,在一條通往濟陽渡口的小路邊上……咱們去躲一躲,過一夜,等明日雨停不扎眼的時候,再去渡口,省得真被王家給攔住。”

    馬平兒只是點頭。

    父女二人既然決斷,便速速前行,然後只在前面一個路口一拐,便拐入阡陌相連的一條小道,並在傍晚之前就來到了一處地方。

    這是一處很小的道觀,供奉著中原和東境地區香火很弱的黑帝爺,且早已經荒廢,好在建築主體尚在,尤其是中堂堅挺,考慮到偏移大路七八里,此時無疑是個躲雨外加躲事的好去處。

    更妙的是,此時堂內雖然有些狼藉,但痕跡都蒙了返潮的水,內外果然無人。

    巡視了一圈後,馬護法鬆了口氣,先朝黑帝爺的神像一拜,便帶著低頭的女兒轉向黑帝爺神像的另一邊,安穩坐了下來……還讓女兒去取騾子上的炭盆、炭塊,準備自家生火。

    然而,炭盆、炭塊取來,馬平兒拿出火石等物,卻發現下面引火的油布軟草早已經被雨潲到溼透了,根本點不著火。

    馬勝無語至極,馬平兒更是羞憤一時,但偏偏又無法,只能等著引火物被晾乾。

    “五年前這地方還有三五個道士的。”馬勝懶得責怪,只能說些廢話。“一徵東夷的時候廢掉的,道士都被拉走隨軍了,都沒回來,附近幾個宗族的人想佔下來,還打過幾場,結果二徵東夷一來,這附近幾個村子也沒了那個力氣,王氏又看不上這點東西……”

    馬平兒心思不在這裡,只是胡亂敷衍頷首。

    而就在父女二人都顯得無聊之際,天色漸晚,外面忽然馬蹄陣陣,繼而有人直接闖入觀內,然後明顯發覺了自己二人的牲畜,引得二人緊張不已……最怕的就是這個,要是後來,還能躲出去,現在卻是躲無可躲。

    馬平兒準備起身查看,卻被父親攔住。

    “觀裡的主人請了。”

    外面的人尚未入內,便直接揚聲來問,乃是北地腔調,倒是顯得客氣。“外面雨大,耽誤了路程,來不及到外黃了,敢問裡面可還有些空地,容我們兄弟三人起堆火?若是不方便,現在就走。”

    馬勝聽完心中大定,隨即在堂內應聲:“客人請了,我們父女也不是本地主人,是泗水的潮客,給濟陽王五郎家送帖子的,跟你們一樣錯了路程,沒法渡河了,為了省點錢,所以過來……如不嫌棄,進來一起拜拜黑帝爺便是。”

    “叨擾了。”那人即刻應聲,隨即便是腳步聲起。

    “什麼叫潮客?”腳步聲中,又有年輕男聲好奇來問。

    “不知道,我是洛陽本地的破落戶。”第三人聲音乾脆。

    而說著話,三個年輕人卻已經踏入了堂內,然後為首一人也不看神像,而是朝馬氏父女那邊一掃,便一時好奇起來:

    “天色已晚,兩位為何不起火?”

    馬平兒尷尬一時,加上對方是個挺體面的年輕男子,自己卻蓬頭汙面,所以只能低頭小聲以對:“火石被潲了。”

    “原來如此。”

    那人笑了笑,露出一雙大白牙,也將一個炭盆在神像另一側放下,卻同樣不用火石。

    馬氏父女尚在疑惑,後面最小一個的年輕人早已經走過來,取出引火的油布軟草,只是打了個響指,便燎起火星。

    馬勝眼尖,瞬間明悟,這不是變戲法,而是說這個連潮客是什麼都不知道年輕人應該是個離火真氣的高手,比自己還高,最少是十一、十二條正脈,甚至已經正脈大圓滿,否則不可能輕鬆外顯真氣,勾動明火。

    除此之外,隨著火苗燃起,馬勝心中已經有了更多猜度……這三人,兩個二十六七,一個剛剛二十出頭,修為應該都是頂好的高手,卻不曉得什麼是潮客,行為姿態又有公門氣度,只怕是從御駕那裡逃出來,往洛陽歸家的軍中軍官,而且其中兩人應該是出身不錯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