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五十四章 擐甲行 (7)

    王五的慘敗屬於那種真敗了也並不足以讓人吃驚的狀況。

    因為就算是王叔勇平日裡表現的再誠懇、再服帖、再講道理,也不可能在小半年間改變他根底上還是一個大豪強的秉性。

    這種人,驟然獲得一郡之地,上萬之眾,便是心裡大約明瞭自己不是對方對手,也大概知道身後兩位龍頭提醒的對,也還是會捨不得瓶瓶罐罐,以至於被人一戰如山崩的。

    當然了,張行也得從中吸取教訓,那就是就算要堅持,也要存人為上,存地為下,所謂不到萬不得已,不到實力對比到了有足夠勝機的時候,決不能輕易指望軍事決戰。

    但是,不驚訝歸不驚訝,因為這一敗,黜龍幫的軍事格局變的格外艱難也是理所當然。

    實際上,之前三月間橫掃三郡,勢不可擋的東向大軍在勉強接應下了濟北郡的敗軍之後,根本就是狼狽不堪,幾乎是逃亡一般放棄了魯郡與濟北郡夾縫中的平陸、須昌、宿城等肥沃之地,直接選擇西撤。

    不撤不行,再不走要被人整個包住的。

    而撤退過程中,部隊情況越來越糟糕,士氣不振,丟盔卸甲、新兵逃散都是常見,頭領之間的爭吵、部隊之間的搶道也屢見不鮮,而且還發生了一件更加惡劣的事端——東平郡新降的兩個頭領,一個縣令一個本地豪強,直接裹挾著小部分部隊投降了官軍。

    臨走前,甚至還攻擊了友軍。

    這種情況下,人心自然惶惶。

    於是很快,就有濟陰、東郡的老頭領,具體來說就是翟氏兄弟和尚懷志了,這兩個次一級的豪強兼實力派,因為見到王、單二人的慘狀和損失,心理明顯畏怯,於是糾合了一幫人,提議折回老家。

    幾位慘敗的大頭領,也都有些意動。

    勝的時候迫不及待劃拉地盤,敗的時候又忍不住想保存實力……是以豪強為主力構建的封建軍隊最麻煩問題。

    因為這種行為甚至不是故意的,而是一種本能,甚至有一種相互認可的規則的感覺。

    這夥子張行和李樞能找到的最有實力也是能力最出眾的反賊骨幹,沒有誰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麼問題……這恰恰才是最大的問題。

    不過,也就是這個時候,左翼大龍頭李樞站了出來,以他之前在平陸防守成功獲得的威望,再加上雄伯南以及部分文士型頭領的強力支持,強行壓制了所有雜音,然後帶領殘兵敗將,退到了東平郡首府鄆城,開始固守,準備迎敵。

    鄆城算是東境名城、大城,更是一座要害之城。

    這是因為濟水來到這附近漫延成了方圓百里的鉅野澤,而鄆城非但背靠鉅野澤,水陸通暢,便於防守,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鉅野澤的存在,使得濟水水域與大河之間的地域到了此處變的狹窄,直線距離不過五六十里……這意味著,此城可以輕易監視大河與鉅野澤,以及兩者之間的陸上通道。

    修行者力氣大些,凝丹會飛,但也不能一個人抵得上一萬頭騾子,將後勤獨立轉運過去……或者說,只要還需要大部隊的運轉,那在這個時代,就不可能有人愚蠢到將自己的後勤線暴露在這座大城面前。

    從這個角度來說,李樞的退守和選擇,毫無疑問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依仗著這座堅城、大城、要害之城,一面固守,一面做休整,再加上雙方高等級戰力的對等性,官軍短時間內絕對沒有辦法破城,也不敢仗著勝勢輕易越過去。

    果然,亂戰得勝後的官軍從東面匆匆彙集起來後,嘗試乘勝追擊,卻在面對著鄆城時,陷入到了尷尬的圍城中去。

    並且很快撤圍,因為他們發現鉅野澤的水路是暢通的,但對他們來說,此城不破,談何西進掃蕩?

    所以,只能佔據壽張、平陸一線,並進屯鉅野澤北面便於監視鄆城的梁山,形成軍事對峙。

    而得益於此,張大龍頭在後方,一時間倒是狀若無事。

    “李公已經安排程大郎從鉅鹿澤出去了?”濟陰郡府大堂上,面對著信使,張行詫異一時,但旋即醒悟。“是要他去聯絡登州那幾位,讓那些人去撓齊郡?”

    信使,也就是李樞的心腹、某種意義上算是被張行排擠走的杜才幹了,明顯是被張行反應之迅速給弄得怔了一下,但還是立即點頭,做了驗證:“是這個意思。”

    張行想了想,重重頷首:“李公的安排沒毛病,加上固守鄆城的行為,甚至堪稱神武……他可有什麼其他交代?”

    “他還是想問下淮右盟的動向,和徐州的動向。”杜才幹帶來的問題並沒有什麼讓人吃驚的地方。“尤其是徐州,因為若徐州精銳直接北上,渡過濟水,然後從鉅野澤西面過去,鄆城也就喪失守城的意義……”

    “淮右盟杜盟主是我專門請回去的,因為我當時臨時知道了一個訊息,且正跟徐州有關……”張行沉默了一會,選擇在部分頭領面前做了部分袒露。“據我所知,徐州方向有可能選擇司馬正作為主將來東境,我便做了些安排……杜盟主和周頭領便是去應對此事去了,主要是希望能促成陣前換將。”

    濟陰郡府大堂上,一時鴉雀無聲。

    過了一會,算是關隴邊緣出身的杜才幹才艱難開口:“司馬正是司馬氏的二郎?英才榜第一的那位?”

    “對。”張行回答乾脆。

    “那周頭領和杜盟主有把握嗎?”杜才幹艱難追問。

    “盡人事而聽天命。”張行有一說一。“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手段了……也算是跟李公不謀而合的一些地方。”

    “誠然如此。”杜才幹想了好久,也只能點頭。“那接下來……”

    “備戰、守城!”

    張行乾脆以對。

    “東面也好,這面也罷,都要熬下去,積攢力量……然後相機決斷!

    “事情如潮漲潮落,之前大勢在我們,自然萬事順當,現在大勢在敵方,也該輪到我們堅持下去了……

    “不瞞杜頭領,或者說正要杜頭領回去告知李公,不管司馬二郎能不能換掉,也不管他從何處來,我接下來都要動員部眾,整修濟陰郡城,並準備在必要時放棄濟陰半郡,扼守濟陰。

    “至於說,若是真到萬不得已,譬如徐州軍自我們中間插入菏澤、雷澤一帶,那我們便各自一起退往濮陽,必要時準備轉進河北,借官軍南北分野之勢,努力求生。”

    杜才幹滿頭大汗,卻只能頷首。

    堂上幾人,無論是這半年一直明顯朝張行靠攏,所謂負責軍法的中翼頭領張金樹,還是一直算是張行夾袋心腹的閻慶,又或者是稀裡糊塗的鄉里故交兼清白頭子賈越,也全都臉色蒼白。

    要知道,濟陰郡、東郡,一直被視為黜龍幫的大後方,如今按照這位大龍頭的言語,非但一開始準備放棄濟陰半郡,甚至做好了扔下整個東境,逃竄河北的準備。這跟數月前還一度佔據五郡之地,眼瞅著要完成扶大河、濟水,貫穿東境偉業的境況,簡直形成了鮮明對比。

    說到底,張大龍頭天天說什麼潮漲潮落,早在得勢的時候就天天喊了,這幾個人如何不曉得?便是杜才幹,經歷過楊慎之亂,又是李樞心腹,如何不曉得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