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六十四章 擐甲行 (17)

    張行既然說到這份上,其他人自然不好再公開說什麼。

    魏玄定立即掉頭,帶著城內原本就有的組織體系去開府庫,準備轉運後勤,第一階段先把軍需物資和糧食順流而下送到定陶肯定是必然的;賈越、閻慶、張金樹、尚懷恩等頭領也分別出去,準備動員濟陰城內的各方面力量;而其他骨幹也都紛紛離開郡府,各做準備。

    張行本人也回到廊下,開始在親衛的協助下擐甲待徵。

    不過,須臾片刻而已,魏玄定卻又親自拿著一塊紅色絲綢去而復返,這讓正在披甲的張行心中微微不滿,這位大龍頭已經做好準備,如果對方再來問什麼能不能不去什麼的,就不必再給對方留面子了。

    都到這份上了,怎麼還這麼不開眼?

    然而,魏道士捧著絲綢來到廊下,順勢開口,卻問了一個稍讓張行意外的問題:

    “龍頭,我想了一下,軍需、糧食大部分都在濟陰城這裡,又下著雨,雖說是郡內短途,可若是讓軍士自己攜帶,不免會耽誤進軍,事情緊急,可不可以直接徵募民夫和船隻?大不了像上次在梁郡一樣給錢。”

    “可以。”

    張行怔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立即正色回覆,並迅速做了補充。“但有幾點要說清楚……其一,要告訴他們,我們只需要他們在東郡和濟陰郡郡內運輸,根本不用出這兩郡,都是他們熟悉的地方;其二,明碼標價,一石糧食走陸路運一百里給一斗,十里給一升,同樣重的軍械物資一百里給五十文錢,順濟水而下減半,糧食搭配其他物資一起運,錢和糧食對半給;其三,每日管兩頓飯吃。”

    魏道士認真聽完,立即忙不迭點頭:“好主意。”

    話雖如此,他依然沒有離開,反而等了一會,當張行在旁邊親衛協助下穿上了平日裡很少穿的盔甲後,立即親自上前,幫著將那塊絲綢從護項那裡勾住、繫好,以充作披風。

    這下子,反倒讓張行有些措手不及了,然後直接背身失笑:“我還以為魏首席要問我是不是要去打仗,或者問若是這裡傾巢出動,韓引弓過來又如何呢?”

    “我便是再傻,也曉得要去打仗。”魏道士一面幫張行掛披風,一面在身後嗤笑來言。“至於說傾巢去西北面接應東線那些人,韓引弓來了此城沒法抵擋……我雖不通軍事,卻也曉得,如今這個局面,便是我們不動,韓引弓來了,難道就有好?或者說,鄆城既然丟了,什麼屈突達和韓引弓又一起動了,那隻要官軍發了狠,咱們便是個一鬨而散的局面,與其如此,不如去爭一爭……張龍頭,你說是吧?”

    “就是這個意思。”張行重重點頭。“咱們此番不是什麼軍事冒險,而是被逼到絕路上,如果不拼一把,那就是不走即散的結果……”

    “龍頭不必在我身上費心了。”魏道士掛好了披風,後退兩步,忽然打斷了對方。“我心裡其實都懂……現在回頭看,從當日起事的時候,就是你和李樞看的遠,反倒是我們這些東齊故地的人眼皮子太淺……結果到了潮落的時候,都還是你們這兩個外地人來做的正經決斷多一些。當然,從東線的情狀來看,無論是能耐還是決心,李樞都差了你一籌,不然也不至於落到眼下這個地步了。”

    張行驚訝一時,但轉過頭來以後,反而不動聲色。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龍頭一句,像我這種看的明白的,其實還是少的,你既要打這一仗,得給那些氣餒的人上上下下講好道理,誰都要講道理,不講清楚,他們未必會有這個決心的。”魏玄定說著,就在廊下一拱手,莫名一禮。“我先去忙,咱們定陶再說話。”

    說完,這位黜龍幫的空頭首席,直接轉身,冒著越來越大的雨水離開了。

    張行看著對方背影,一時無言,然後終究也是轉過身來,去幫幾個親衛擐甲。

    半個時辰後,雨水越來越大,但隨著後勤隊伍中部分船運開啟,張行還是立即率領完成披甲的親衛和黜龍幫骨幹啟程伴行,剛剛從南面得勝歸來的西線黜龍軍不過休整數日,也緊隨其後,再度啟程。

    說實話,路很難走,哪怕是前半截路是順著濟水而下,哪怕是濟陰郡作為商業上的大郡本身不缺船隻,黜龍幫也不缺車輛牲畜和購買人力的財貨糧食,但還是很難走。

    水在漲,濟水變得格外寬闊,水流也變急了。

    而五月間斷斷續續大半個月的雨水,也使得地面徹底鬆軟泥濘,正經官道都經不起踩踏。

    尤其是跟上一次南下相比,因為下雨的緣故,紅底的“黜”字旗根本打不起來,再加上徐世英和牛達都不在,軍隊行列上也少了幾分氣勢,便乾脆偃旗息鼓。

    甚至,先行的士兵們換上簡單撕扯的絲綢充當雨衣,因為不能遮面,也都還會本能低頭,以作避雨,這不免顯得氣氛更加低沉。

    大概是親身感覺到了行軍的艱難,走到傍晚,還沒有抵達定陶,張行就和魏玄定一前一後做了商量,一起漲了民夫的報酬,乃是每日額外十文的避雨錢,並且允諾中午多加一個餅子。

    當然了,也就是現在付得起而已。

    而當日晚間,進入定陶,按照約定下令統一去甲時,即便是這些經歷過生死突擊的黜龍軍骨幹都有不少人暗中叫苦了。

    部隊稍作休整,翌日也是這般,精銳骨幹統一著甲,冒雨出行,後勤物資也由水路轉為陸路,北上乘氏。

    這一日行軍更難。

    不過,進入乘氏時,周圍縣城部隊大概因為沒有大量輜重和小股部隊的緣故,行動稍顯迅速,已經有除去定陶、乘氏之外的兩個縣地方部隊往此處彙集了起來。

    但也明顯有些不對勁。

    “每個縣應該有五百人。”渾身溼漉漉的魏道士也抵達了此處,卻是一上來就在大街上與幾名舵主,也就是實際上的縣令發作起來。“為什麼這點人都不能帶齊?還有你乘氏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動不動也會少了六七十人?”

    “首席,有件事情要說清楚。”一名並非降人出身,而是幫內派遣提拔的舵主先是看了眼坐在街邊屋簷下喝熱湯的張行,然後才來認真解釋。“這件事情是我們失職,卻不是我們懷了私心……這些留守的新卒,本身就是做治安、搞稅收,與之前衙役無二,裡面很有些混賬;而且他們做著縣中公務,又不是不懂,這是看出來要打仗了,看出來局勢不好了,所以自家溜了。”

    “沒錯。”乘氏本地姓單的舵主也附和了一遍,當然眼睛也是往張行那裡看的。“我們沒有大軍壓著,所以明知道他們躲藏起來,也不好輕易尋出……”

    “他們藏到哪兒了?”一身甲冑,正在喝湯的張行忽然在屋簷下放下湯碗開口。“城內還是城外?”

    “事情倉促,必然多還是在城內。”這位單舵主心裡一個激靈,立即應聲。“龍頭,要不要我現在去找?”

    “當然要。”張行看著對方眼睛平靜下令,言語殊無感情波動。“現在大軍過來,要在這裡等前線訊息,算是已經把城池堵的水洩不通了,正該立即派人,搜索這些逃人家中……找出來後發為苦役去運糧。若有夥長以上軍官,則斬首示眾,不要姑息。”

    “是。”

    不光是這個單舵主,其餘在場的舵主,也都紛紛一凜。

    而張行只是繼續低頭喝熱湯。一碗熱湯喝完,又坐了一會,才下令這支部隊和自己一起轉去營房休息,並一起卸甲。

    話說,抵達乘氏等消息的這一日夜,原本稀稀落落的雨水忽然停下,天空難得放晴了一日。

    張行等人也暫時歇了一天,順便曬了曬甲冑和披風。

    可是,隨著消息傳來,得知李樞等人是從北面順著大河從歷山北面通路退回到東郡的,而非從歷山南側往濟陰郡這裡來後,張大龍頭不敢怠慢,乃是立即派出信使,要求對方和徐、牛兩撥人一起往自己這裡靠攏,同時自己也趕緊啟程向北,越過濟陰郡,往東郡離狐一帶匯合。

    而且剛一啟程,卻又再度下起了小雨。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這就是五月的天氣,之前在東都,張行也見識過類似情況。

    就這樣,五月廿三日,張行再度從乘氏出發。

    這個時候,隨著越來越多的地方舵主、副舵主率隊自各方向跟上,後續的後勤隊伍也完全展開,還有一些留在南邊的頭領也都紛紛折返,隊伍已經顯得非常龐大了。

    又隔了一日,五月廿四日下午,張行便抵達東郡境內的離狐縣。

    他在這裡見到了牛達,後者顯然不願意再遲到,再加上也確實近一些,而且知道消息早一些,所以是幾支主力中第一個抵達離狐的。

    離狐本地的舵主領縣令柴孝和也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他趁著之前一日天晴趕緊讓人往民間收集斗笠、披風、蓑衣,同時清理淤積,讓先後抵達的部隊在城內外妥當安置,雖然不能盡善盡美,但已經超出預想,最起碼比之前定陶、乘氏那裡強太多了。

    軍隊雲集之下,更顯得可貴。

    張行隨即委任柴孝和為魏玄定副手,共同承擔後勤任務。

    二十五日上午,本就是被迫遷移的離狐人徐世英也率部抵達自己的老家,這個時候,不算協助轉運的民夫、商人,離狐這裡的黜龍軍部隊已經達到了兩萬一千之眾。

    這個數字其實還是不對,因為理論上應該有兩萬五千人的,多達近兩成的缺額絕不是臨時開小差能解釋的……很顯然,徐世英和牛達明知道張行的命令是什麼,明知道局勢到底如何,卻都還是忍不住在老巢濮陽和白馬留了後手。

    這太愚蠢了,也太真實了。

    可此時,張行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或者說,對於張大龍頭而言,最終西線的留守部隊能來這麼多人,他已經感到滿足了,徐、牛這倆個半獨立的豪強出身的豪帥,在關鍵時刻願意聽從命令會師,願意來打這一仗,已經算是不枉他這一年的恩威疊加了。

    當然,這二人既知道總體局勢的惡劣,又是冒雨而來,精神狀態不免有些不太好。

    不過很快,這一日中午時分,隨著白有思毫不避諱的凌空而來,離狐這裡士氣明顯一振,尤其是那些幫內中堅,各自振作……他們很清楚這麼一位高手的加盟意味著什麼,也多半會根據這位白大小姐的姓氏家門進行無端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