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六十七章 列陣行(3)

    五月廿七,離狐這裡,從早間開始便又是一日小雨。

    張行得到李樞回報,前方官軍已經越過範縣,繼續往東郡而來,並無任何遲疑,也毫無察覺之態。

    與此同時,離狐這裡也是麻煩與進度不停——有人提議,保留五千人的預備隊,不納入軍陣,而是藏在後方軍寨裡,方便往任何方向調度,以作拾遺補缺,這似乎是一個可行的建議,可也有人擔心這會導致當面軍陣實力不足,屬於脫了褲子放屁;還有人提議,將補充的軍械統一化,乃是要長槍、鋼弩、刀盾大規模集中使用,實際控制部隊的頭領們對此態度不一,有些人很是牴觸;與此同時,軍中似乎又有不少人因為下雨忽然感染了時疫,並且有頭領提出要在戰前放出一些士卒就近探親,也同樣引發了一場風波。

    而就在張行表面上妥妥當當、體體面面,近乎於指揮若定,內裡其實近乎狼狽而盲目的進行所有決斷的時候,殊不知,因為大軍的出動和彙集,安穩了快一年的東郡和濟陰郡,人心也開始漸漸動盪,秩序也開始有失效的跡象。

    內裡外面,許多因為之前軍事存在而被掩蓋的問題,都隨著軍事行動的展開,而有震盪失控的趨勢。很多事情,也因為緊張的氣氛被動加速,來到了十字路口。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當人不顧一切握緊了拳頭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會對周圍的零零碎碎、瓶瓶罐罐造成損傷,也不自覺的就會將青筋爆露,將傷口崩開。

    當然,只要打贏了,一切似乎都好說。

    唯獨事情總是有雙面性,誰也不知道這些瓶瓶罐罐、零零碎碎,以及這些原本的小傷口,會對出拳本身造成多大影響?

    意外不斷和大勢所趨,永遠是雙螺旋的共生體。

    百里不同天,雖然都處於雨水多發的季節,可就在離狐那裡下著小雨的時候,濟陰城卻只是陰沉沉欲雨,非只如此,和離狐那裡幾乎淪為大軍營的同時,原本整個濟陰郡最核心最熱鬧的濟陰城內,則顯得有些空蕩蕩。

    作為最早意識到全面戰爭將要開打的一座城市,商人們早已經消失不見,家家戶戶在被半強制半利誘的招募了壯丁後,更是非必要鮮有出門,也就是偶有民夫彙集往來,輸送物資的時候,好像城市能夠暫時活過來一般。

    廿七日上午,陰沉沉的雲層下,濟陰城西的郡府大牢裡,一如既往的沉悶與昏暗,混雜著全年不變的騷臭味與蟲蟻的泛濫,再加上最近的潮溼,格外讓人難以忍受……但沒辦法,沒有人會在意大牢裡這些客人們的待遇,能不忘記給送口吃的喝的,就已經很不錯了。

    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影被火把映照在了大牢的牆面上,但似乎跟往日稍有不同。

    四肢皆有鐐銬、渾身髒兮兮的李清臣坐在一個凳子上,背靠著牢房牆壁,正例行被自己胸腹間的傷口折磨,這一個月的陰雨天氣對他而言過於艱難了,但此時聞得聲響,皺著眉頭去看,卻意外的有些表現怪異,以至於一動不動起來,只是隔著柵欄盯著拐角處,等待對方的出現。

    片刻後,一個年輕的男裝布衣女子便舉著火把出現在了李清臣身前。

    不過,此人容貌清秀,皮膚白皙,衣服也乾淨的過分,委實與牢房氛圍不合。

    見到來人,李清臣長鬆了一口氣,繼而無力起來:“十三娘,你如何今日才來?”

    女子一聲不吭,先將火把放在牢門前的插口上,然後從腰中拔出一柄制式繡口彎刀來,運起斷江真氣,連續奮力噼砍,兩三刀後,才終於打開了牢門鎖鏈。進入牢後,如是再三,方才將李清臣腳鏈、手鍊給噼開,卻是趕緊拽著對方往外去。

    此時,牢中其餘人早被驚動,紛紛呼喊求救,李清臣踉蹌中也指著對面兩人來言:“十三娘,其餘人不管,這兩個是我郡中伴當,不救回去,回到淮陽難見他們家人。”

    “你也曉得不好見人家家人?”所謂十三娘,也就是李清臣的族妹李清洲了,也是淮陽郡最新的駐郡黑綬,終於冷笑。“汴水碼頭上那麼多屍體都有了,還差這兩人?”

    李十二羞憤一時。

    但話雖如此,李十三娘還是上前,奮力噼開門鎖,這二人沒有手足鎖鏈,也沒受傷,倒是千恩萬謝,立即跟了上來,甚至主動扶起了李清臣,好給最強的戰力李清洲留下餘地。

    不過,四人迅速逃出,又翻牆離開監獄,然後又躍入監獄對面街上的一戶人家,居然全程沒有撞到什麼人,更沒有動武。

    也是稀奇。

    “怎麼回事?”剛一在院中的石階上坐下,李清臣便茫然起來。“如何這般空蕩?”

    “能怎麼樣?傾巢而出罷了。”李清洲一面快步往屋內去拿什麼東西,一面稍作解釋。“東面要打仗了,屠龍刀張三已經引兵去離狐了,不光是濟陰,各地各縣的衙役都抽調一空了,民夫也幾乎是盡數徵發了過去,今日連看大牢的都去北面倉城和渡口幫忙發東西了,我綁了剩下兩個,堂皇進去的……趕緊去擦一把臉,這裡有乾淨衣服,咱們馬上翻城牆,從南面走!”

    李清臣應了一聲,跟兩個下屬各自去擦洗換衣,但等到三人換好衣服,其餘兩人倒也罷了,李清臣還是有些不甘:

    “若是他城中這般空虛,咱們何妨去燒了他倉城?”

    “你想的太多了。”李清洲愈加沒好氣起來。“真以為城裡沒留人嗎?只不過人家都放在倉城那種要地罷了!而且你都這樣了,燒不還是我燒?我哪來的人手和本事。”

    李清臣悶聲不言。

    四人有驚無險翻出了城牆,此處卻只有兩匹馬,李清洲倒也乾脆,直接與那二人說清楚,要求分道而走。

    二人也無話,只能拱手而去,步行往西面逃去,李氏兄妹則走馬往西南方向而走。

    但走了不過兩三里,李清臣終於忍耐不住,復又勒馬喊住了自己族妹:“十三娘,前方既然要打仗,咱們身為朝廷命官,豈能這般直接逃回去?便是燒不了倉城,也該燒了府衙大獄,讓他驚一驚,最好分點兵回來……”

    “我跟你說實話吧。”李清洲嘆了口氣,勒馬迴轉,正色以告。“我不敢!思思姐現在人在離狐,與那屠龍刀廝混在一起,我們若是燒了府衙什麼的,兵估計是沒有的,倚天劍怕是有一把,到時候連我也要跟你一起被重新抓回去……你有這心思,不如早點回淮陽養傷。”

    說完,這李十三娘直接打馬便走,走了百餘步,發現身旁沒人,復又折返,居然發現自家族兄還當場,而且一手捂住了胸腹,面目猙獰,也是無奈:

    “你到底回不回淮陽?”

    “這一戰到底是怎麼回事?”過了片刻,大概是緩過了勁來,李清臣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按著胸腹之間的傷口位置嚴肅來問。“張行去打誰?為什麼思思姐會來?英國公直接反了?我才被關了幾日而已,如何局勢大變!”

    “哪有這麼多事?”李十三娘徹底無奈,只能一一告知。“就是你跟錢唐、呂常衡他們給中丞謀劃的那個事情,三家聯兵,剿滅黜龍幫。而如今張行去東面,是因為張須果最能打,突然就拔掉了鄆城,李樞大敗而歸,他不得不去接陣。至於思思姐為什麼來我怎麼知道?只知道她數日前忽然過來,當空過來,沒有避諱任何人。還有英國公,反正我是沒聽到英國公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