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一百二十四章 萬乘行(10)

    剛剛進入臘月,寒風刺骨,整個河北的水系皆呈冰封之態,放在往日,這種情況雖然會抑制農業與文化的活動,卻莫名能讓商貿活動稍微活躍一些,因為可以輕易穿越州縣,躲避關卡……但是,這個冬天的河北不能說完全沒有商貿活動,卻多是豪強的莊園、世族大家的商隊才有資格享受這個便利。

    這也使得死氣沉沉的河北平原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交通情狀。

    要麼是動輒數百人的大車隊,要麼就空空蕩蕩的沒人。

    不過,這些對於住在高雞泊裡的一些特定人群而言毫無意義——這些人正是高雞泊義軍的殘留,她們多是老弱病殘,輔以部分女子。

    這種人員構成之下,早在丁壯們一開始離開的時候,她們就已經很艱難了。而隨著冬季深入,嚴寒逼來,乃至於封凍開始,未免就直接生死攸關了。

    “這怎麼辦啊?”

    “這怎麼辦?凍上了,開不了冰,撈不了水草,怕是要捱餓。

    “值夜的是誰啊?為什麼不認真點,幾百口的嚼裹……”

    “何止是嚼裹,連水都沒有……這種天,大人小孩沒口熱湯怎麼辦?”

    “你們幾位何必這般埋怨,我自家也要水草裡撿蝦米吃的,也要喝水的,如何能不認真?昨夜一夜沒睡,按時按點起來四次搗冰,五更天矇矇亮了才停,誰成想還是封住了……”

    “不怪趙二孃……這天太冷了。”

    “不怪她怪誰?還能是別人的事?”

    “那怎麼辦呢?殺了她償命?”

    “哪敢讓她償命?償命又算什麼?人命這般賤……說沒就沒。

    “都是家裡男人瞎搞,非要出來造反,造反兩年,眼瞅著山窮水盡的樣子,這次出去估計也是個死……還不如當年應募去東征了,他死在外頭,我死在家裡安生!”

    “哭!哭有什麼用?”

    “那什麼有用?”

    “找曹大姐……”

    “曹大姐也不行,得竇小娘。”

    “竇小娘不是昨日去澤裡深處打獵了嗎?回來了嗎?”

    “不知道,得去問問。”

    “小娘回來了。”

    正紛亂間,遠處一個背風的窩棚堆裡,忽然走出來一個單衣的中年女子,此人面有風霜之色,雙手也滿是凍瘡,遠遠便應聲,走近了看,才能發現其實對方年紀並不算太大,不過三十左右。“

    在後面給大火炕起火……沒有柴火,蘆葦再多也不禁燒,剛剛斷了火種……馬上過來。

    “曹大姐。”

    “竇大嫂。”

    眾人見到來人,紛紛招呼。

    而那曹大姐來到跟前,復又安慰那個哭泣的女子:“三妹,你莫要慌張,我知道你本心還是擔心小高,但聽著局勢,義軍在東南那邊還是贏了的,只是隔著官府一時沒法回來……要往好處想,遲早能相見的。”

    那哭泣女子聞言雖然止住了眼淚,卻還是連連搖頭:“便是回來,我們怕也全都凍死、餓死在這裡了,相見了取回屍骨嗎?”

    那曹大姐還想勸,哭泣女子卻一手掩面一手拎著一個破盆子直接跑了。

    曹大姐無奈,復又去拉另外一人手:“孫家妹子,我知道你家孩子昨日咳了一宿,確實要緊,我家小娘昨日出去走了運,拎回來兩個兔子七八隻烏鴉,你待會幫我處置了,其他的公分,給你家孩子單留一隻鳥,加點熱湯,補一補……”

    那人聽了,只覺得不好意思,但想到孩子,還是重重點頭。

    “趙二姐。”見到抱怨最大的兩人多少安撫過了,曹大姐復又來安撫那值夜的。

    “這事委實不怪價,還是怪我,對天氣沒個度量,天都這般冷,還是定個一夜四次搗冰的規矩……所幸小娘回來了,今日事不會耽誤,咱們以後改了便是,不管誰值夜,天亮

    了只喊我過來,我來接著搗,等到大家都起來取水。”

    “多謝曹大姐照應,這次的確是我不對。”

    那差點闖了大禍的趙二孃也鬆了個口氣。

    說話間,一名身著皮甲、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娘自後方飛奔而來,來到跟前往水潭裡探頭一看,然後便是一笑,便抽出一把劍來,然後只在岸邊一甩,一股赤紅色的真氣便附著其上,周圍也瞬間起了一層熱氣。

    然後等了片刻,便將那把劍往下面冰層裡一插,卻宛如刀切豆腐一般輕鬆沒入。

    很顯然,這個小娘是個修行離火真氣的高手,而且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奇經高手。

    這麼一對母女的存在,恐怕才是這群人能活到眼下的最大保障。

    那邊開了冰層,打了水草,竇小娘又帶回了獵物,今日自然又能熬過去,但竇小娘與那曹大姐,忙完了好一場後,一直到午前才終於有機會在外圍蘆葦蕩旁私下相對開了口。

    “快沒鹽了。”

    曹大姐,也就是竇夫人、竇立德的續絃、曹晨的妹妹,看著眼前小娘正色言道,卻宛若交代公事一般。

    “我出去一趟。”竇小娘,也就是竇立德之前因為造反而滅門事件中唯一存下的血親了,也只淡淡應聲。

    很明顯,但也很容易理解,這對理論上母女之間是抱有一絲淡淡疏離的,畢竟兩人成為所謂母女也不過一年多。

    而且,從角色分工來說,她們二人與其說是母女,倒不如說是這支老弱病殘隊伍的合作領導者。

    “是這樣的,”曹夫人猶豫了一下,繼續言道:“我想了想,不能這麼下去了,已經死了二三十個人了,咱們不說山窮水盡也差不多了,若是再這麼冷下去,或者忽然來一場大雪,根本撐不住……”

    “我去周邊城寨裡打聽一下我爹的下落。”

    竇小娘明顯被生活逼得早熟,立即開口。

    “打聽不到,也要劫個大戶,弄點正經糧食和冬衣來放在以往,曹夫人肯定是要拿暴露據點為名阻止對方去做打劫事宜的,但這次意外的沒有吭聲。

    說到底,她們真的是無路可走了。

    就這樣,竇小娘當日下午便辭別眾人,匆匆離開據點,往外圍而去。

    最先當然是往最近的漳南,當晚便很輕鬆便取了一些粗鹽,但卻沒在民間打聽到父親消息,只還是當日傳言,說義軍在東南面打了勝仗,而且竇立德的懸賞又增加了,但下面老百姓活著都很難,誰又有心思去打聽竇立德在其中具體扮演了什麼角色,如今又在哪裡?

    這時候,竇小娘便有些糾結,她本有心去冒險劫持個縣令縣丞縣尉之類,來問問具體情況,但一想到高雞泊的境況,和那位之前當過鬱縣縣令的郡君在對盜匪上的決絕,卻也曉得,一旦做下此事必然引來官府大舉報復,怕是要沒得好下場,便又有些氣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