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一百四十九章 猛虎行(20)

    當晚,黜龍軍夜襲失敗,第二天,雙方沒有再交戰,而一大早的時候,雙方全軍的高層也都確認了澶淵城為屈突達所破,牛達向西逃竄的消息。

    到此時,黜龍軍那裡自然是大受打擊,之前戰陣上不輸場面帶來的振奮說不上被一掃而空,但也所剩無幾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官軍這裡居然也不是全然的歡欣鼓舞,甚至又是一場不歡而散。

    原因再簡單不過,黜龍軍是擔心屈突達破了澶淵後再無顧忌,迅速抵達戰場,而這些河間大營的將領們普遍性擔心,屈突達破了澶淵以後,得了足以敷衍的功勳,便不再東進了……就好像那誰誰誰取了一個頭領首級後就趴窩一樣。

    這也算是將心比心得出的真誠結論了。

    總之,這一日的官軍高層那裡,基本上是昨日回來後亂象的延續。眾人各懷鬼胎之下,情勢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加混亂與緊張起來。

    這讓薛常雄更加心塞。

    不過,他在焦躁、憤怒、失望與不安中也沒有停止各種軍務,上午時分,羅術和李立兩人帶領幽州軍依舊按計劃離開戰場向東面陽信挺進、駐紮,而下令拆除“頂樑柱”的軍令,也是昨夜就傳了出去。

    而也就是在幽州軍離開後,有一個人忽然私下請見了薛常雄。

    “讓他進來吧!”薛常雄想了一想,雖然有些煩躁,但還是決定來聽一聽的,因為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反而襯托出了此人的可靠與誠懇來。

    須臾片刻,中軍大帳後側屬於薛常雄私屬的半截小帳內轉入一人,卻正是清河太守曹善成。

    “曹府君有什麼見教?”哪怕是私下相見,薛常雄也委實有些敷衍了,甚至根本沒有做個請坐的手勢。

    “下官有個軍事上的建議,也是個計策,請大將軍聽一聽。”曹善成同樣沒有在意這些,只是在小帳內直接拱手。

    “你說。”

    “請大將軍分兵繞行,自西面過豆子崗,往襲賊軍側背。”曹善成算的上是乾脆直接了。

    薛常雄停頓了片刻,反而搖頭失笑:“曹府君真是堅持不懈。”

    “堅持不懈是有的,曹某掃蕩賊人,還河北清朗,取回太平天下的決心,從當年見到張金秤一朝起而屠戮無度以來,便一日未變。這天下,必須要有規矩和秩序,否則便是士民死傷累累,便是白骨鋪于田野的結果。”曹善成繼續俯身懇切來答。“不過,這一次的計策,與之前進言,其實有很多不同。”

    薛常雄想了一想,就在桌案後的座中嘆了口氣,然後微微抬手示意:“我相信這是曹府君的肺腑之言,曹府君是真正的胸懷天下……請繼續來說。”

    “是這樣的。”曹善成站直了身子,認真解釋。“於我軍而言,現在的情況是,正面對付對方的棋盤大營其實是遇到了阻力,或者說毫無進展,以至於看不到此戰前景,繼而軍心動搖,所以急需突破和戰果;於敵軍而言呢,此時雖然撐住了當面,但不能擋得住澶淵之敗,不知道西線各路朝廷大軍是否會過來夾攻,所以便是表面上撐住了,內裡也必然會有猶疑和驚恐……”

    “所以,此時出兵,未必沒有奇效?”薛常雄也算是聽進去了。

    “不止如此。”曹善成上前一步,挨著桌子繼續來言。“大將軍想過沒有,如果我們小心一些,藉著去身後城搬運大木的遮掩,把一支主力精銳部隊分開送過去,然後在從後方集合、從豆子崗最西面的鹿角關進行突襲,再請主將打著屈突將軍的旗號,他們會以為這是誰的部隊?又會是什麼反應?!”

    “有些意思了!”薛常雄忽然拍案,然後指著一旁一把椅子言道。“且細細說!”

    “無須細說,有些東西一說便透。”曹善成昂首來對。“大將軍……我之所以今日私下請見,一則是剛剛軍議上才曉得屈突將軍澶淵大勝,本就是應時而起的策略;二則是人多口雜,而此時已經說了,這事要儘量隱秘,小心遮掩;三則是,我其實曉得,之前幾次請繞豆子崗突襲的策略都被駁斥,不只是軍事上大將軍覺得不需要,還有大將軍疑慮西路各家援軍都是東都調配,會有人在曹中丞支持下成為一個河北新首領的可能,而這一次我要明白說與大將軍,咱們這裡自家分兵,大將軍可以用河間兵來做這件事情,我去做個領路人和副將便可。”

    第三條明顯使得薛常雄略顯尷尬,但也只是尷尬了片刻,這位河北行軍總管便認真思索起來。

    而越思索,他越意識到,對方說的都是有道理的。

    從軍事角度來說,分兵不分兵,只是個選擇問題。

    但問題在於,現在兩個重兵集團蝟集在豆子崗以北、馬臉河以南的般縣周邊,已經事實上喪失了短時間內大舉突破的可能性,那冒點風險分兵開闢新戰線未嘗不可。如果考慮到雙方的軍心態勢,偽裝成屈突達發起進攻,可能真的會有奇效。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是曹善成不知道的,那就是東面的事情,薛常雄只說渤海那邊有張行佈置的些許賊軍騷擾,讓羅術和李立去陽信做協防,並留意可能賊軍東進,根本沒敢公開提賊軍登州方向可能會搶在凌汛結束前,也就是不日內便大舉支援。

    故此,他想打開局面的心態其實比曹善成想象的更迫切。

    從政治上的考量,對方雖然言語明顯帶了怨氣,但似乎也的確如此。

    而且,這裡也有曹善成沒有想到或者只是沒有說的一點,那就是如果自家以屈突達的名義自西面進攻,即便是不能全然奏效,也能起到絕佳的催請作用——讓屈突達等人不好盤桓不前,讓西路各處援軍速速過來。

    甚至,考慮到黜龍賊難啃的程度,包括整個戰局的全線複雜程度,他薛常雄必須要考慮長期作戰的可能性了。而若是長期作戰,分兵南北夾住賊眾,斷掉來自東境最直接、最有效的支援路線,也就是豆子崗西側鹿角關周邊,就顯得很有必要了。

    一句話,此一時彼一時,薛常雄不止是動心了,而是相當程度上被直接說服了。

    一念至此,薛大將軍拿起身前案上的直刀,以刀鞘拍了拍身前桌案,桌案一響,帳外一處鈴鐺也莫名跟著響了起來,而聞得聲響,立即便有幾名鐵甲親衛轉入行禮。

    “去喚陳司馬來。”薛常雄即刻吩咐。

    聞得此言,曹善成也鬆了口氣,他曉得,陳斌是薛常雄日常處理軍務機要的副手兼智囊,喊此人來,一則是徵詢最後意見;二則,如果此人不反對的話,很可能就會直接要對方一起幫忙安排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