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隴上行(14)


  細細算起來,張行穿越過來已經完整四年了,或者說,第五次遭遇春耕也標誌著他即將開始第五年的穿越生涯。

  人這玩意其實就是賤。

  按照張行穿越前看過的很多高端網文描述,很多主角穿越過來連個金手指都沒有,全靠自力更生艱苦奮鬥,一路鬥志昂揚,最後照樣能把大道給磨滅了……他倒好,一出來就是真龍現身打架,分山避海;然後就發現了金手指,所謂穿越自帶異寶在手,貌似還能打怪升級、最起碼是個無限制加基礎屬性的好身體,再後來好像還有達成成就得獎勵的說法。

  這個局面,怎麼看怎麼大有前途,老老實實按照指導方向走,將來廝混個真龍之身,與幾位至尊談笑風生,也未嘗不能成。

  但是,他就是瞻前顧後,就是思想怪異……總是覺得用多了羅盤會被命運戲弄,覺得所謂看起來像北冥神功的玩意最終可能是嫁衣神功,而且總喜歡把拿到的那些秘籍當成科普教材。

  他甚至還要自己改,自己寫。

  對於這個反應,張行是深刻自省過的,並且很快就把鍋甩給了自己面臨的局勢……那就是跟那些高端穿越者相比,他張行穿越後從一天開始,就連個緩衝都沒有,莫說從容佈局,與天地來鬥了,好像半日安生日子都不能過。

  就好像是被局勢推著走一樣。

  所以,他才會追求一種主動性。

  說白了,就是自己給自己找存在感……換個高大上的說法就是,努力來自己掌握命運!

  胡思亂想中,溼潤的田地裡,鐵犁忽然被什麼卡住,張行回過神來,伸手去撿,直接從犁頭前面摸到了一個腦門破開的頭骨,他端詳片刻,手上真氣發動給捏碎掉,彷彿捏碎什麼土塊一般,然後拋灑在剛剛翻開的土壤中當肥料,便繼續推著犁來走。

  周圍田埂上做觀摩的人看來,一時騷動,但到底無聲。

  春日細雨中,鐵犁繼續前行,越走越快,非但遠離田埂,還遠遠將其他人落在後面,然後張行忽然開口來問:

  “昨晚上你們據說是蘿蔔……據說是群英薈萃,秉燭清談了一整晚,都聊得如何?有沒有什麼可以上史書的段子?”

  “不瞞龍頭,一整晚上,也多真只是清談而已。”前面牽著駑馬的,居然是黜龍幫大頭領、河北治安內務總管、前陳皇室陳斌,其人聞言,當場來笑。“不過,也還是能見水平的……主要是謝兄跟崔二郎,他們倆一個言辭不絕,如滔滔大河,一個委婉真切,若幽幽深谷,倒也的確難得;至於我跟後來過去的祖頭領,只是聽得入神而已;倒是崔二十六、二十七,兩個人明顯缺見識,顯得跟道旁家犬一般撒歡不停。”

  張行聽到最後也只邊推犁邊來笑:“所以就是崔二郎的確是有本事有見識的,不管老謝怎麼問,卻只是繞彎彎,不肯鬆口咬定些實際的?而崔氏本家的子弟因為多年沒有仕途經歷又富貴中來生,雖然讀書多、學問多,已經有些荒廢到家犬地步了?”….“是。”前面開著淡藍色護體真氣的陳斌立即點頭,但旋即更正說明。“不過龍頭,我還是要說一聲,那就是文法吏這種東西,底子、經驗、眼界都是很重要的,並不能說這崔氏大房裡的兩個年輕人就是廢物……”

  “這倒是實話。”張行立即點頭。“看房彥釋、房彥朗、房敬伯三人就知道了,未必出挑,但經驗給上,做事還是比其他那些草莽出身頭領靠譜的多……所以,崔氏子弟若能用,我當然不會刻意歧視,只不過他們明顯有所保留,不願意委身過來,我難道還要給他們白做姿態,妄自提升他們名頭?他們家也不差我這一個墊腳石吧?”

  陳斌在前面,聽到張行說的實在,便也放下心來,不再計較。

  而兩人又走了幾圈,幾乎是毫不費力便耕完了一大片地,與隔壁隴畝中同樣趁著一夜春雨後來耕田的屯田兵相比,非但效率近乎於七八倍之巨,甚至那駑馬都未曾出汗,比身後來做表演式義務春耕的其他頭領來比,也強了太多。

  沒辦法,這可是兩個凝丹。

  到此時,兩人的面子工程完成,便也懶得等其他人,便先行折回,乃是將駑馬和犁頭在城門口的營地裡交還,然後便準備先回去辦公等其他人回去。

  孰料,來到城門口這裡,卻正見到三個崔氏子弟一身尋常打扮,藏在人群裡探頭探腦,好像藏得很隱蔽,但行為舉止,根本與其他人差太多,早就被人屢屢側目,倒是那黑老司命,揹著手立在那裡,雖說跟老農有些差距,卻是因為修為真氣才注意到的。

  當然,這些都沒有張行和陳斌牽著駑馬扛著犁回來更引人矚目和轟動。

  面子工程嘛,求得就是這個。

  張行交卸完犁與牲口,轉過身來,招呼上兩撥客人,又一起進城,卻又到底咄咄逼人、絮絮叨叨慣了,沒有忍住:

  “黑司命,北地那裡有修為的人會去幹農活嗎?”

  黑延當即負手來笑:“張三郎這問的……何止是農活,打獵、打魚、蓋房子、修路,都是修行人打頭的……不然你以為白沛熊那幾個混孩子,包括之前你與賈越,為什麼都想著來南邊?”

  張行恍然,但又搖頭,曉得這個跟自己想的是一個事情,但不是一個意思。

  不過,這不影響他立即去看崔肅臣:“崔二郎,若是這般,我便是有些不懂了……你看,我們有修為的人去耕地做工,幾乎像是閒庭信步,北地人也都習慣如此……可為什麼前唐後期那些世族子弟,寧可去酒後騰躍跳山澗、或者對紅月來長嘯,徒勞耗費真氣,也不願意來做活呢?”

  這就很明顯在含沙射影了。

  崔肅臣沉默片刻,果然又從容將鋒芒繞了過去:“不瞞張龍頭,彼時也是有世族做農活的,大唐南渡期間,便開始有大量世族隱居,就地耕讀,而且他們不光反省文修不勞動耕戰,還多對盛唐時的門第清談之風有反省之語,覺得學來的文字該去做公文,而非是用來清談……實際上,後來大周肇業,事功之風便是從此處來,河北世族多也遵循。”….“河北人那時候還是很有成色的,黑帝爺也是認得。”黑延負著手插了句嘴。“只是可惜,大周起家自混血的部落,有些許巫族血統,北地人終究邁不過那個坎,所以才有百年前那一次苦海之變。”

  不過就在此時,一直沒開口陳斌猶豫了一下,忽然也道:“可是龍頭,依著在下之見,此事根本其實還在於人性使然,若能享受,何必勞做?沒有凝丹修為,下地總要一身泥,而且總有奴僕佃戶乃至於尋常百姓替他耕作……既總管萬民,也無餘畝,難道只讓他用一人之力的產出?這個事情是沒得解的,強要作態,便是一時憑著強力壓了下去,逼著他們下了地,反而也只是怨氣叢生。”

  “不錯。”

  孰料,張行剛剛明顯只是嘴上擠兌,內里居然也早有想法。“絕不能指望人人是聖賢,我雖不清談,卻也覺得人性非本善亦非本惡,還是要引而導之、約而束之,最關鍵是齊而利之……才行。”

  崔肅臣愕然,忍不住回頭去看陳斌,結果旁邊黑老司命早已經主動好奇來問:“敢問龍頭,具體是什麼意思呢?”

  “引而導之很簡單……譬如說真氣耕田做工這種事情,就應該讓全民都來築基,修行的人多了,天下人都曉得方便和效率了,尋常百姓自然願意讓孩子多花幾年功夫修行再來耕田做工;類似的,就好像儘量教導這些孩子去識字算術,人人都能讀書,曉得些道理了,自然陋習就少了。”